沈常安叹了声:“你能当多年的西麟前锋,自是有些名气。西麟城就这么大,换身衣服罢了,又不是瞎子。” 他淡淡道:“这里的商贩精明得很,你一个新首赶在这时候回来谈玉石生意,傻子也知道你说的好货是什么。” 说话间,通往高处居所的街道上,五六个穿着兽类皮毛的小孩儿兴奋地向他们跑来。 “阿古勒!” 为首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穿着一身红色兽皮裙,手里握着把用树枝做成的小弓。 小丫头跑得比其余几个男孩儿要快,丁点大的身高爆发力却很强,她激动地冲向阿古勒,纵身一跃,整个人都挂在了阿古勒身上。 “阿古勒!” “阿古勒!” 紧跟其后的小屁孩儿们在阶梯上跑得踉跄,好不容易跑到阿古勒跟前,还丢脸地摔了一跤。 几个孩子约莫五六岁年纪,男孩儿们还没长个儿,看起来比女娃娃要小上许多。 阿古勒单手将孩子抱起,见那摔地上的男孩儿要哭,便沉着声道:“站起来,别丢西麟男儿的脸。” 摔倒的男孩儿硬是把眼泪憋回去,爬起来拍了拍摔脏的裤腿,奶声奶气地佯装英雄好汉:“我没哭!” 阿古勒腾出一只手拍他的头:“去,告诉你阿妈,我回来了。” 男孩儿点点头,转身撒丫子往来路又跑了回去。 被抱着的女孩儿叫恰诺,这名字在草原里代表着凶猛的狼。模样倒是生得粉雕玉琢,与阿古勒一样有双好看的紫瞳,只是颜色要更深一些。 恰诺抱着阿古勒脖子,看坐在骆驼上的沈常安生得好,不客气地质问道:“他是谁?” 阿古勒笑了笑,却没答。 沈常安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冷着张脸,看起来不好相处。 恰诺生气地看向阿古勒:“阿爸,他是谁?” 沈常安闻声问道:“她是你女儿?” 阿古勒挑眉,想到因为萨娜的事沈常安和他闹了一路,便顺口道:“我少不更事时生的。” 沈常安变得沉默,眉头皱得好似他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阿古勒:“沈常安,玉石贩之事你一看便知,这种事反倒像个稚儿?” 沈常安:“……” 阿古勒单手抱着孩子,单手牵住骆驼皮绳:“恰诺是我侄女,他的父亲曾是我的战将。要不是伽兰那狗皇帝,恰诺也不至于记在我名下。” 与伽兰对战前,西麟算是半个伽兰的练兵场,只是同为兵将却有着不同的待遇。与他国交战时,西麟军无论好坏都只能当冲锋小兵,也因此最容易死伤。阿古勒的父亲,便是在这个时候战死的沙场。 在西麟所谓的将军首领,无论多骁勇善战,在伽兰军看来都不过是随时可弃的马前卒。西麟恨伽兰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按年龄算,其父亲应该是在西麟叛变之后去世的。 沈常安动了动嘴皮:“你最该骂的不是伽兰圣上,而是与伽兰一样视你们为蝼蚁的领主。敌人虐待,再糟都比不过自己人效仿。” “哦?”阿古勒拽着皮绳的手一滞,转头问他:“我也是你的敌人,若是此时有个伽兰人效仿我,你是更恨他还是更恨我?” 沈常安没想到阿古勒会这么问,而这个问题怎么听都像个陷阱。 见人不答,阿古勒又装模作样地去问抱着的恰诺:“我的狼崽,你说呢?” 恰诺听不懂两人说什么,只是抱着阿古勒脖子,恼怒地瞪着沈常安:“阿爸,我不喜欢他。” 阿古勒笑问:“为什么?” “他帮伽兰人说话,不是好人。”说着,还拉开自制的小弓,对着沈常安射了一发空箭。 “阿爸,你赶他走,恰诺讨厌他。” 沈常安勾唇,一双眉眼里深沉地看不出心思。 他拍了拍毛皮袖子上沾染的灰尘,对孩子道:“阿古勒不会听你的,你在他心里,远不如我重要。” 阿古勒:“……” 恰诺气坏了,转而抱紧阿古勒:“阿爸!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阿古勒拍了下恰诺:“别胡闹。” 恰诺一双眼顿时红了。 沈常安拿出阿古勒买的木雕挑拨:“阿古勒会给我买礼物,他如果重视你,怎么不给你买?” “沈常安。”阿古勒万万没想到沈常安会对个孩子耍泼皮。 沈常安收起木雕,心道这阿古勒的刁钻问题算是蒙混过关了。 恰诺抽了抽鼻子,挣扎着从阿古勒身上跳下来,几个踏步跑到阶梯上,愤恨道:“我要去告诉阿妈,你是个奸细,你欺负我!” 恰诺转身,正好撞上出来迎接的阿妈,兴冲冲展开双臂抱紧女人的腿。 “阿妈!” 沈常安抬眼看去,被孩子叫作阿妈的女人生得实在漂亮。一袭白色纱裙,头戴繁重银帽,眉眼与阿古勒很像,但又不似阿古勒那般凶悍。皮肤雪白,鼻梁高挺,笑起来时红唇轻启,贝齿洁白。 女人浑身都散发着让人亲近的柔和。眉眼眨动时,好似长睫上沾着勾人心魄的光。 沈常安愣了愣,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年过四十,却仍旧像个少女般纯净。 阿古勒冲着女人招了招手:“阿妈。” 女人眼中含泪,心疼地看着儿子:“累不累?回来怎么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 阿古勒笑得像个孩子,个头高怕母亲碰不着,便矮着半个身子让母亲抚脸。 阿古勒:“有些事要办,过几日就走。” 母亲寒暄了几句,随即看向阿古勒身后的沈常安:“这位是?” 沈常安从骆驼上下来,拱手朝着阿古勒母亲拜了个君子之礼。 传闻阿古勒有位美人母亲,生得倾国倾城,好似天女下凡。 想当年西麟还是伽兰附属国时,圣上便有意要招这位美人入室。 甚至为得美人青睐,三次私访西麟,还因此成了坊间谈及的佳话,搅得人人都想见一见这位美人芳容。 可惜美人早已心有所属,为防止圣上下令逼婚,年纪轻轻就与心属之人成亲生子。 想不到,当年声名远扬的朔夫人,今日在这儿能有幸一睹芳容。 只是,这朔夫人生的慈眉善目温和有礼,怎么偏的会生出阿古勒这样的混账? 阿古勒毫不避讳地牵过沈常安手腕:“阿妈,这是沈常安,如今是我军队的谋士。” 沈常安的事朔夫人知道一些,尤其是常安公子的名声,早在两国交战前就已经家喻户晓。 她皱着好看的眉宇,即使不高兴也仍然面容和善。 朔夫人:“常安公子,你是伽兰人?” 沈常安:“是。” 朔夫人看了眼儿子牵着人的手:“阿古勒,你去帮我看看,饲妇们的酒水准备好了没。” 言闭,又对沈常安道:“劳烦常安公子,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谈说。” 朔夫人面露沉色,转身进了将军府。 躲在夫人身后的恰诺趁机对沈常安做鬼脸。而后“哼”了一声,赶忙跟上率先进府邸的朔夫人。 “阿妈,别让这个人进来。他是奸细,是坏人!” 阿古勒拍了拍沈常安肩膀,警告道:“我阿妈是个善良的女人,跟她说话多注意你的态度。” 沈常安没吭声,沉着脸跟随朔夫人进了祠堂。 阿古勒的家不大,都是些父辈留下来的产业,之后两国交战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修建老宅。虽父亲是位将军,但素日里很是节俭,家里的吃穿用度看不出是官宦人家,只是相比较外围的百姓要富裕些罢了。 祠堂里被打扫得很干净,祖辈的牌位整齐地罗放在供台上。 阿古勒的父亲被放在正中,牌位前架着一把寒气逼人的战刀,刀上刻着伽兰国的官印,是当年西麟为了伽兰而战的证明。 朔夫人为亡夫点上燃香,许久才对站在身后的沈常安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西麟,阿古勒那边你不必与其知会。” 沈常安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逼脊柱。 朔夫人转过身与他对视:“你心术不正,绝不会全心全意地帮阿古勒谋划。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西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沈常安沉默片刻,随即笑道:“朔夫人好眼力,可我何去何从,您说了不算。” 阿古勒害他变得残疾,害他在伽兰名声扫地有家回不得,还将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当成娼妓一般。他若是不把这笔账要回来,又如何对得起常安公子之名。
第0022章 西麟城(三) 朔夫人看着沈常安,只觉得面前这位伽兰谋士像一条毒蛇。看似被拔去毒牙,可也不过是盘旋起来的伪装罢了,等时机一到,随时都能将阿古勒一口咬死。 美丽的东西都是带刺的,此人绝非善类。 “听闻这一年里,伽兰与西麟的几场战事皆是由你出谋划策?你生在伽兰又长在伽兰,如今入了西麟又怎么会反过来帮敌人攻打自己的国家?” 朔夫人有着和阿古勒一样的眉眼,可这双眼在美人的身上却始终少了几分杀伐之气。 沈常安的墨色长发被绑成了长鞭放于一侧,头上戴着毛皮帽子,身上穿的阿古勒衣服。 看得出来,他与阿古勒不只是主君和谋士关系。 “朔夫人多虑了。”沈常安站得笔直,笑起来时嘴角勾着月弯,“我确实有意要帮阿古勒当上领主。” 朔夫人蹙起美眸。 沈常安转身,目光正好划过祠堂紧闭的门。如果猜得没错,此刻的阿古勒一定站在门外。 “西麟看似强盛,实则一盘散沙。四首不懂善待良将,难获民心,只知沉迷权力,即使有朝一日打了胜仗也不过是第二个伽兰。阿古勒虽不是最好的帝王之选,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除了他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虽生在伽兰,但我与西麟一样,对伽兰统治的手段嗤之以鼻。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即便没有他国来战也迟早会走向灭亡。” 他转过身面向朔夫人:“伽兰是我的故土,我不愿看其战败,但也不愿看其腐朽。与其如此,倒不如立一个新帝。” 朔夫人冷笑:“话倒是说得漂亮,可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也这般思量?” 沈常安:“朔夫人,无论我是怎样的心思,可有一点不可否认。阿古勒想要爬上高位,放眼整个西麟只有我能帮他。他很聪明,这么些年懂得伪装来保全军队,远比你们看到的要复杂得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翻出多少风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知道我沈常安非正非邪却依然重用,自是有能拿捏我的手段,您又何必操心?” 朔夫人还要审问,却被忽然打开的祠堂门打断了话语。 阿古勒推门进来:“阿妈,可以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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