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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德镜子

时间:2023-08-14 04:30:06  状态:完结  作者:Dome

  扬点亮了马灯,请堂·迪亚戈跟着他走,他们穿过长长的充满灰尘气味的回廊,墙上地上嵌满了几乎磨平的墓碑和石板。这修道院难道就你一人吗,堂·迪亚戈疑惑地说。差不多了,扬说,现在早已不是黄金时代,我们身处一个大宅子里,不知道黑暗深处还有多少房间,堆着多少不知名的遗物,只有蜘蛛和蠹虫能够丈量它们。我们的佛兰德人把西班牙人带到了怎样的一间屋子里呀,小小的灯火只能照亮微不足道的一角,堂·迪亚戈微醺的双眼勉强看清了横七竖八的画板,堆叠的祈祷书,结满蛛网的环形吊灯,影影绰绰的轮廓和一双双呆滞的眼睛让他吓了一跳,而后意识到那不过是积灰的雕像。

  您请看,扬的话充满了回声。堂·迪亚戈看到他手里的火光映亮了某种光滑润泽的质地,啊,那是漆成深红的木框,还有镶嵌其中的、在木板上闪烁的幽暗色彩。堂·迪亚戈向声音靠过去,他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只幽深的眼睛,嵌在苍白的眼脸下,难以分辨眼底的光泽是画上去的,还是真实之火的投影。他或许没有看到画的全貌,四周太过昏暗而画太过庞大,是郑重其事组装起来的祭坛画。他们在圣·扬修道院废弃的小礼拜堂里,被积灰、潮气和木头的气味所环绕,被遗忘的圣物和圣像所环绕。两人都在巨大的祭坛画面前感到了寒冷,仿佛看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光一现,也许那既是诅咒又是祝福。寂静的黑暗中,他们都听见了某种轻轻的呼吸,那是堂·迪亚戈的吗,还是扬的呢,又或者是画画的人过于专注凝神,以致于他肉体消逝后,这微小的气息就留在了画上。人们都说呼吸的风赐予生命。现在我们都已知道了,这是西班牙人堂·迪亚戈、佛兰德人梅赫伦的扬、佛兰德画家雨果的命数首次汇合在一点,其中两人在这边的世界,一人在那边的世界,但这又有什么大碍呢。

  作为西班牙人,自己民族的圣徒们曾如何神魂超拔,军人堂·迪亚戈对此知之甚少;但在那个时刻,他凭着血气就知道,他撞见了必须为之战栗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它来自天国还是来自地狱。您喜欢这画吗,他又听见了扬充满回声的话。喜欢或是不喜欢,这我说不上来,这画不是一般的画,这些字眼不适合它。说得好,我喜欢您的回答,我找您没有找错。

  要当心深夜里递来的酒,当心借着这些酒进行的谈话。他们重新回到客厅坐下,眼看着扬倒满两个杯子时,堂·迪亚戈对自己说;这是个与黑夜为伍的人,他不让人看到他的真实面貌,并且设下圈套引人上钩。他觉得他们处在一片晦暗莫测的空气里,炉火只能照亮一小块毛糙的灰墙,桌上的残羹冷炙闪着油腻的光,他手里的杯盏反射着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此时火烧得很旺,不必担心这是燃烧圣母像得来的温暖,这里的劈柴还很充足,尽管我们的圣库保管人有一屋子的木头,足以组成一座小林子,这我们已经知道了。——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您怎么想,扬终于开口了,您和我刚刚从一个疯狂的城市回来,这城市只是佛兰德所有城市的一个缩影。对于野蛮,您比我见识得多,更千奇百怪,但我想再多的见闻也不能抵消面对野蛮时我们的惊讶。现在您的军队来了,阿尔瓦公爵的想法如此简单,就是用你们的野蛮碾压我们的野蛮。——您和我谈起政治来了。——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政治,人们已经谈得够多,从大人物到小人物,每段谈话都平庸无奇又令人生厌。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指望些什么呢,如果昨天还能跪在一位圣人脚下,明天则把他踩在脚下,我想不出比这更缈无希望的困惑了,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您怎么想。——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抱着最深的遗憾,但我毕竟能解释它如何发生。我唯一不懂的是您,您对我又怎么想,您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想让我干什么呢。这才是堂·迪亚戈发自内心的疑问,是扬一直等待着的问话。——这里锁着的那幅画,您看到了。它本不是属于圣·扬的。它原先所在的修道院刚刚横遭洗劫,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幸好修士们事先把一些财产托付给几个姐妹修院。但我一个人保护不了它,谁知道哪天天使也会让这里的门锁粉碎。大船将沉,我们不能抢救船上的所有东西,但我知道什么是值得为之一赌的。请您把它带去西班牙吧,您认识可靠的经手人,您的国王喜欢佛兰德画,对于这位国王我并不崇敬,尽管时下他也是我的国王;对于这画最重要的,就是它配得上安稳地存在,它不应毁于圣像破坏者之手。谁若知道它是如何画下来的,却又听任它被践踏焚烧,愿永恒的火落到他身上不再熄灭。

  这些是扬发自内心的回答,不管堂·迪亚戈相不相信,不管这些话是不是像上面那样说出来的;我们知道这两人之间并无流畅可靠的语言可供表达,但我们可以想象,对于已窥见过一丝神秘世界的幽光,并在持续分享这个秘密的人来说,交谈或许已经不算特别困难。两人大概已经找到了某种方式,用不拘语种的字眼,用眼神、嘴唇和手的动作感受对方,这种感受就建立在寻觅之上。我们会听见堂·迪亚戈狐疑地说:

  ——那么您知道这画是如何画下来的了?

  ——我知道,画之内和画之外的故事我都知道。如果您愿意,请允许我为您讲讲这个故事。

  没有人会拒绝故事的。堂·迪亚戈更不会拒绝,他就是这一类人。我们难以想象,扬会以怎样的情感向他谈起自己的姐妹修院,谈起画诞生的地方,以及姐妹修院里的那位画家弟兄。他说修院在森林里,名叫圣保罗,但当地人都亲昵地叫它“红”;别的姐妹会羡慕她的,世上有无数修道院叫圣保罗,却有几个修道院能叫做“红”呢。然而她同万物一样,幸福有时,悲恸有时。我们不说令人伤感的现实了,来讲一百年前“红”里发生的事吧。


第3章 “红”里发生的事

  每个传奇故事的主人公都要走进一座森林。而我们的主人公却要走出一座森林。这是苏瓦涅森林,位于布鲁塞尔南面。浓密的山毛榉遮蔽了天空,只有非常稀少的阳光能够穿透枝桠,照在铺满腐叶、苔藓丛生的林地上。人们把北边的林谷叫做红谷,南边的林谷叫做绿谷。森林在布拉班特公爵的领地中只是小小一块,里面却藏着至少十座大大小小的修院,其中最重要的是“红”、“绿谷”和“七股泉水”。僧侣们为何选中了这片森林,前赴后继地隐没其中,没人说得清。这遮天蔽日的林子要么有天使栖居,要么就是当人们掘开香气四溢的潮湿土壤,会发现整片森林之下都沉睡着千年以前的圣徒,挤挤挨挨,好像冬眠的刺猬与红松鼠……否则无法解释它的神秘气息如此饱涨,和雾气一起翻滚着压下来,让前来狩猎的王子们晕头转向。这股神秘的引力如此不可抗拒,以致于一位画家也离开了他的生身城市根特,离开了给他声名的佛兰德,隐退到“红”里,等待着被深深埋入泥土,睡到冬眠圣徒们的脚边。

  如果人有鸟兽的听觉,想必能体会到“寂静”的深意,会听到整个森林在日夜耳语,听到不可见之物的秘密晤谈;可惜人只能听见自己制造的回响,而不能理解森林的声音。现在是马蹄的嘚嘚声,还有马车的隆隆声,夹着猎鹰的啸声,兔子和狐狸纷纷躲进树洞,有的惊讶地偷看飘过的旗帜;这是什么花纹呀,上面的狮子不会撕咬,鹰不会起飞,百合花也没有香味,这是些什么怪物呀。快让开,猎狗们说,无知的生灵,给奥地利大公、勃艮第公爵马克西米利安让路,给未来的日耳曼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让路,尽管这位大人物并不熟悉脚下这片土地,却对你们握有生杀大权,他是通过娶了你们的女主人而成为你们的男主人的,尽管你们既不认识这位女主人也不认识这位男主人。他们的战争和平谋略联姻都如此复杂,不仅我们不懂,人类也未必个个都懂;他们对你们的主宰却非常简单,就是用箭射穿你们的身体,用我们撕裂你们的喉咙。跑吧,快跑吧。

  猎手们的马队沿着溪流,一直骑进了红谷。溪流在红谷汇集成一片池塘,水面湛蓝、平静,像镜子似的映着水边的一片红墙,让人想起深秋时浮在水上的落叶。这就是“红”。公爵们在苏瓦涅森林里打猎时,往往都会在“红”里稍作休整。他们自然不是与僧侣们同住,而是住在贵客专属的地方。当然,公爵们都为修道院捐了大把的钱,以换取教士们许诺的永生,这买卖非常值得,也值得“红”的托马斯院长亲自出来迎接他的顾客。两人短暂地寒暄了一阵。阁下今天打猎尽性吗?不怎么痛快,野兽都精明得很,我派人把它们送到伙房去;您太费心了;彼此彼此,请问你们的祈祷如何了;您为何要关心我们的祈祷;显而易见,说真的,你们的香炉整天甩动,蜡烛日夜燃烧,画笔一刻不停,这可都是真金白银,里面也有我的一份,你们要尽职尽责,保证我上天堂;您尽管放心,我们除了祈祷别的也干不来,但说句实话,您要是肯花上一点工夫为灵魂着想,它也就不至于千疮百孔,不得不让我们过问了;院长大人,您错了,虽然我对你们复杂的灵魂医学一窍不通,可如果我们不供养你们,你们哪里来的祈祷的屋顶,再说谁的灵魂病得更重,这还难说呢。当然,这是在两人内心进行的对话。两人都过了童言无忌的阶段,都富有教养并擅长辞令,但他们无意真正关怀对方的内心世界。一来一去的问候平淡乏味,无需赘述,直到马克西米利安说:我想见一见雨果大师。

  根据“红”的编年纪事,马克西米利安曾多次在“红”驻留,也曾多次与雨果晤谈。我们难以想象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他们在彼此眼中又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雨果的相貌,但据说每个画家笔下的脸不论美丑,都是他自己面容的反照。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猜测,马克西米利安眼中的雨果步伐沉重,就像苦路画中替耶稣背十字架的老实人;脸庞狭长,面色槁灰,嘴唇苍白,岁月和充溢的情感在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至于那位曾在根特风光一时的雨果大师,马克西米利安并不认识。他与勃艮第的玛丽成婚时,雨果已经在“红”穿上了僧衣。为活跃气氛,马克西米利安也许向画家转达了妻子的问候,说她父亲当年举行过婚宴的大厅里,至今依旧看得见雨果大师的手笔;他或许提到了布鲁日的美第奇代理人,说佛罗伦萨至今仍在谈论雨果那幅《朝拜圣婴》。我们难以确定,这些对尘俗功名的渲染是否还能取悦一位退隐的画家;又或者,马克西米利安的到来就像有益健康的风,让雨果感到自己受到关心,感到放松和欣喜,并且答应为对方画画。未来皇帝此刻年轻气盛的模样,或许真的被他画进了某些不复存在的组画,或至少是素描薄中;簿子里或许还藏着更庞大的计划,比如马克西米利安与玛丽的速写,有可能是为双联夫妻像或三联祭坛画打下的草稿。但比起其他画家的手笔,年轻夫妇的面部线条或许更加憔悴、更加忧愁。这与其说是忠于两人的外表,与其说是画家眼中所见,不如说是他日益沉郁的内心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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