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缓步走来,面前是河长明纤瘦的背影。 “星盘怎么说?” 河长明淡淡道:“我早已告诉过王爷,林霰的命格很硬,没那么容易死掉。” “可本王不能容许他进入朝堂。” 烛火跃然于河长明的瞳孔中,他缓缓放下剪刀:“王爷难道就没有动过别的心思吗?” 赵珩靠近河长明:“什么心思?” “比如说……化敌为友,为我所用。” 赵珩眉头高挑,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 · 此时满江之上,载着林霰与霍松声的货船朝着长陵缓缓行驶。 暗房之中,一群船员打扮的暗卫一个挨着一个,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问道:“上回出了岔子的人怎么样了?” 又过了片刻,有人回道:“死了。” 三层之上,霍松声倚在窗边。 雨夜不见星月,天空是墨色的沉。 江面风大,霍松声束发的飘带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春信。”霍松声问道,“如果你奉命运送军饷去漠北,中途天降大雨,军饷全部受潮,该当如何?” 春信刚刚换下一根火烛,答说:“回长陵请罪。” “回长陵死路一条,你还回去吗?” 春信顿了顿:“军饷失于我手,愧对漠北将士,愧对君恩,不死难以谢罪。” 霍松声转过头:“若你不想死呢?” 春信不明白:“将军所谓何意?” 货船突然剧烈晃动一下,停了下来。 霍松声面色一变,夺门而出。 按照之前那两个船员的说法,一旦货物有异,他们这些送货的必死无疑。如若他们之中有人不甘就此赴死,最好的办法—— 制造沉船事故,让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命丧江中,假死脱困! “林霰!” 霍松声推开隔壁房门,船身再次剧烈晃动起来,屋内桌椅物件尽数倒下,是船在向一侧倾斜! 船骤然停下时林霰正在喝药,他刚放下碗要出门查看,霍松声便闯了进来。 紧接着船便开始歪斜,他没站稳,整个人往前一摔,被霍松声拦腰搂住。 霍松声被冲力顶在了围栏上,按着林霰的腰:“站好,船要沉了。” 林霰点点头,抓住旁边的杆子。 一言和春信一人扒着一个门框,一齐嚷嚷:“什么情况!” 霍松声朝江水中看了一眼,深秋雨夜,江水寒凉,那帮人即便弃船逃走,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货船倾倒的速度非常快,旁边房间的百姓有支撑不住的,已经掉落江中。 “公子,眼下只有弃船一个法子了。”林霰指了下船舱外的门框,“这个可以用。” 霍松声看了眼春信,对林霰说:“帮个忙。” 林霰会意,在霍松声用力的同时,推了他一把。 霍松声站到了过道另一侧,与春信合力卸下一个门框。 一言见状也返回房间,拆了个桌板备用。 霍松声滑到林霰身边:“一会你先下去。” 天还在下雨,没有遮挡,林霰很难睁开眼睛,他说:“公子先走。” 霍松声看了眼周围,还有许多普通人在挣扎求生,他不能坐视不理。 霍松声将那木制门框丢下江水,手卡住林霰细瘦的腰,对他笑了笑:“怎么,先生不想活么?” 林霰的面庞在夜色中格外苍白,他抓住霍松声:“林某贱命一条,将军……” 他话还没有说完,霍松声直接单臂将他丢了下去。 “扑通——”一声。 “霍松声!”林霰冒出水面,趴在那门框上。 “敢唤本将的名字,看来是真不想活了。”霍松声勾着唇角,竟朝他吹了个流氓口哨,“先生别忘了,你是要成大事的人。” 语毕,霍松声的身影消失在围栏之上。 林霰长发滴水,清冷寡欲的脸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浮在木框上往船头游去,那里是暗房所在的位置。 暗卫弃船逃走,一定不会管那些特殊货物的死活。 一言不知何时也跳了下来,湿冷江水顺着他面上的刀疤往下坠,他紧攥着林霰的衣服:“先生!江水太冷了,您的身子撑不住的,别管了!” 林霰颤抖着喘气,说道:“我记得船头会放置一艘小船,一言,你帮我找过来。” 一言咬紧牙关,不肯松手。 林霰加重语气:“快去。” 暗夜无光,让一切行动都变得十分困难。 就在一言去找船的同时,霍松声与春信联手,已经将三层其他被困百姓解救出来。 林霰四肢快要冻僵,寒气顺着五脏六腑侵袭而上。 他坐上一言找来的船,在船头找到了三个幸存者。 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又冷又怕,却忍着没哭。 船只太小,至多只能坐两个人,三个小姑娘挤一挤也不是难事。 林霰泡在水里,推着小船向前游。 霍松声下水之后便四处寻找林霰的身影,他找到了林霰先前趴伏的门框,上面却没有人。 一种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霍松声一双剑眉紧紧揪着。 “主子,有渔船!” 这是雨夜里绝佳的好消息,霍松声用手指吹起响亮的瞭哨:“保护大家上船!” 一言听见声音朝后方看:“先生!是渔船!” 可等他再回头,扶着船沿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先生!” 霍松声猝然转身,雨幕中,一言冷脸上的惊慌异常突兀。 他立刻潜入水中,茫茫江水暗无边际,霍松声从衣服里侧拿出佩剑。 那剑柄上坠着一枚霜花玉佩,此时正在黑暗中散发出冷然的光。 白天的时候,他没救上来那个寻死的姑娘。 现下这个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林霰,理智告诉霍松声,不该救,行动却先一步出发。 霍松声心想,若能找到,便是林霰命大,若是找不到,那就是林霰的命。 水面隔绝了许多声音。 霜花玉佩在水下愈来愈亮。 一道幽幽白影出现在霍松声的视线之下。 霍松声眼尾一跳,不知为何,想到了十年前溯望原上连绵千里的雪。 那天实在是冷,冷透了,似乎连血液里都是冰碴子。 霍松声就跪坐在冰天雪地里,手中是一面碎裂的铜镜。 铜镜被箭矢穿透,边沿带血。 若是有人将铜镜置于心口,自然也被一箭穿心。 霍松声在冰冷的江水中捞住林霰,无意中,手触到他的心口,感受到薄弱无力的心跳。 他托住林霰的脖颈浮上水面,那截脆弱的脖子雪一样白,这次霍松声没敢用力。 渔夫丢下绳索,霍松声将绳子缠在林霰身上,然后搂着他,俩人被几个壮汉一起拉了上去。 “林霰?” 霍松声拍打林霰的脸,那身体太冷了。 他尝试按压林霰的胸口,后来捏住他的鼻子,抬高下颌,对着那双苍白的唇,缓缓渡了一口气过去。
第9章 小太监小跑进广垣宫时,赵渊正在河长明弹琴声中打瞌睡。 “做什么慌慌张张!”门口的人将小太监拦住,“皇上正在午睡,何事都待皇上醒了再报。” 说话的是秦少长,因着跟司礼监的秦芳若是本家,便认其做了干爹。秦少长日常伺候皇上起居的管事太监,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小太监附耳在秦少长耳边讲了句话,秦少长面色一变,扭身走入宫内。 琴声争鸣,河长明按住琴弦,声止音息。 赵渊睁开眼睛:“怎么了?” 秦少长跪在御前,禀告道:“启禀皇上,南林霍小侯爷求见,人已经过了朱雀门了。” 赵渊坐起身来,半晌,手中佛珠重重拍在案上。 · 霍松声撑着伞,前面是个领路的小太监。 他今天少见地穿了朝服进宫,平日里高束的马尾也被一根白玉簪子盘了起来。今日风大,霍松声藏青色的朝服外披了件短绒披风,披风上绣着白鹤,看上去倒不像个将军了,文质彬彬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 秦少长从广垣宫里出来,见了霍松声便开始笑,一副亲亲爱爱的做派,说:“哎哟我的小侯爷,您怎么自己个儿从漠北回来了?瞧您都瘦了,想必在漠北吃了不少苦吧?既然回来了便好好歇着,我带您去常禄宫用膳去。” 说着便来拉霍松声的手,霍松声躲开他:“我要见皇上。” 秦少长手在半空顿了顿,揣进袖口里:“小侯爷,您这突然回来也没给我们个准备,真不巧了,皇上在午睡呢。您要不先同我去吃点东西,晚些时候,等皇上醒了,再来拜见也不迟。” 霍松声站姿如松:“我在这里等。” 秦少长有些难办的绕着霍松声转了两圈,摊开手:“您这又是何必呢?” 霍松声不说话了。 秦少长叹了口气,挨着冷风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躲进内室了。 霍松声知道皇帝醒着,皇帝不出来见他,是对他擅自回长陵的惩戒。 没关系,霍松声在漠北待了十年,耐性养得好,他曾在暴雪中跪了一天一夜,等皇上一个恩典,今天这点风雨算不了什么。 雨一直未停,霍松声从午后一直等到天色泛青。 赵渊用过晚膳后,才将霍松声召了进去。 霍松声站久了,手脚僵硬,进门前用力搓了搓几处关节。 广垣宫暖香四溢,当今皇帝赵渊盘坐在龙榻之上,手里转着佛珠。 霍松声跪在他脚下:“臣霍松声,叩见皇上。” 赵渊挥了挥手,将宫里留守的太监宫女全遣了出去。 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赵渊才不急不慢地开口:“去见过韵书了?” 霍松声回长陵是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回皇上,臣今晨刚到长陵,回府宅洗漱一番便入宫请安,还没有见过长公主。” “哦,难为你记挂着朕。”赵渊盘着手里的佛珠,算了算时间,“你上回走是多久来着?” 霍松声答道:“回皇上,是大历二十五年。” “三年了。”赵渊甩了下佛珠,扣在膝上,“上回见到时韫,他还同朕说想表舅了,去吧,去见见韵书和时韫。” 霍松声始终低着头:“皇上,松声擅离职守,无诏回都,请皇上责罚。” 赵渊的手按在膝头,盯着霍松声的头顶看了半晌,说道:“你回来为朕过寿,朕高兴,不罚你。” 赵渊即将过六十大寿,就在下月初五。 他为霍松声找好了借口和由头,摆明了告诉霍松声,朕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朕可以罚你,但朕网开一面,你最好顺着台阶爬下去,别再忤逆朕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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