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微微一愣:“公子醒了?” 霍松声视线微抬,见林霰挡了一下心口,然后不着痕迹的将大夫的手推开了:“大夫给你看病呢,别讳疾忌医。” 林霰捂着嘴巴轻咳两声:“陈年顽疾,不用费力了。” 霍松声给大夫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带上药箱先离开。 林霰的目光落在床尾,檀木床雕刻着莲花,花上有几道深深的刻痕。 霍松声挑起眉,“看什么呢?” 林霰一寸寸将视线移到霍松声脸上,这个过程很缓慢,好像借此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番。 随后他撑住床沿坐起来:“多谢将军救……” 话没说完便被霍松声一个动作打断了。 霍松声抬起手,摸了摸林霰的脸。 “啧。”霍松声稀罕道,“别人发热浑身滚烫,你全身冰凉,先生算是天赋异禀吗。” 林霰偏头轻轻咳嗽,然后把话说完了:“谢将军救命之恩。” 林霰睡了一天一夜,脸色仍然雪一般白,他看起来没什么生气,仿佛里子就已经腐败了。 霍松声靠在床尾,吊儿郎当地看着林霰,笑着问他:“救你几次了?你怎么报答我?” 林霰顿了顿,问道:“将军想要什么?” 霍松声好笑地说:“怎么,我想要什么先生都能给么?先生好像还没答应帮我救浸月公主。” 霍松声低垂的视线里是林霰苍白的脸,那张脸斯文俊秀,看起来清白无害,偏生一双眉眼浓的如墨,不知藏了多少城府算计。 霍松声很少看错人,透过眼睛能看清很多东西。他知道林霰有许多秘密,也有不可告人的图谋,他会在此时出现在遂州不是巧合,或许背地里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安排。 林霰谨慎地抿起唇。 “算了。”霍松声摆了摆手,“先生还要考虑,我不勉强。” 林霰不欲多言,轻咳两声便掀开被子:“谢将军收留,我已无碍便不叨扰将军了。” 那纸糊的身板一副风吹就倒的架势,哪里能离开。 一言按住他:“先生,你还没好透……” 侯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待的地方,霍松声在遂州救下林霰后便一直跟着他,美名其曰护送他回长陵,其实霍松声还存了别的心思,他需要借助林霰的力量阻止公主和亲,同时他也想看看这病秧子到底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霍松声一胳膊将林霰按了回去:“你当南林侯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霰被霍松声按着肩,后脑勺一下砸在了枕头上。 霍松声顺势坐在床边,枕芯松软,林霰被一阵阵清香包围。散下的长发铺在枕上,扣在肩上的手很有力,也很强势。 林霰不太自在被霍松声这样从上往下的注视,偏过头:“将军不讲道理,这南林侯府并非是我要来的。” “左右你人已经在这儿了,占了侯府的床,用了侯府的大夫,吃了侯府的药。”霍松声轻笑道,“先生,你可欠了我一份情。” 霍松声说的玩味,林霰却不卑不亢,回话说:“将军救我是因为我对将军有用,你我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欠不欠的。” 霍松声猜到他要说这个,也好,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就该算得清清楚楚,谁也别占谁的便宜。他大笑着直起身,手一捞把披风扔林霰身上:“那就算我留你做客,行不行?” 林霰默然不语。 一言本就不想让林霰离开,见他松了口,打岔问道:“先生,你饿吗?” 林霰并无几分胃口,摇了摇头。 “病了就要吃饭,厨房煲了鱼片粥。”霍松声替他作了主,使唤一言说,“去给你主子把饭端来。” 林霰拉紧披风,问道:“将军进宫面圣了?” 霍松声大方回答:“是,若等着皇上传唤,我今日怕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林霰身体虚弱,话也说得缓慢:“将军性情耿直,想必皇上也不愿横生枝节,下月即是皇上寿诞,这个台阶对你们双方来说都好。” 霍松声鼓掌道:“先生果然聪慧。” 林霰咳了两声:“不过公主和亲一事并未昭告天下,将军此时回宫,定会招致皇上怀疑。” 南林侯府毕竟扎根大历数十载,若在朝中一个人都没有,讲出去也没人相信,就看皇上是不是非要追究,以霍松声对赵渊的了解,这事儿多半就此揭过,大家心知肚明也乐得维持表面平静。 霍松声恍然一笑:“怎么,先生现在便开始替我谋算了吗?” 林霰垂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扫下一片阴影。 他说:“算不上什么谋划,实话实说罢了。” 霍松声觉得屋里窒闷,起身开窗:“这不是你该操的心,养你的病吧。” 说着,一言将新煮的粥端了过来。 侯府的厨子手艺绝佳,霍松声在漠北吃不到这好味道,回家这两日胃口都好了不少。 鱼片粥味道鲜美,霍松声闻着味儿就饿了,跟林霰一人一碗喝了起来。 天又开始下雨。 霍松声先吃完,擦擦嘴催促林霰:“赶紧吃,吃完把药喝了,然后跟我去趟别院。” 前日从船上救下来那三个姑娘安顿在侯府别院。 南林侯府耳目众多,附近不少人盯着,把人放在别院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林霰简单洗漱一番,没怎么用早饭,喝了半盏药便饱了。 外头天冷,霍松声怕林霰经不起风吹,差人送了件加厚的披风过来。 穿戴整齐后,俩人往别院走。 一言撑着伞,将林霰严实地护着。 霍松声还没个病秧子排场大,他抗造,也不讲究,不下大雨不爱撑伞,侯府下人都习惯了。 林霰看他一眼,对一言说:“给将军打吧。” 一言愣了一下:“先生……” 林霰扬着下巴:“去吧。” 霍松声可不兴这安排:“得了,我没你那么弱。” 一言对林霰唯命是从,把伞塞入霍松声手中:“霍将军,有劳了。” “哎——” 霍松声举着伞,伞面被风吹得直抖。 林霰很应景地咳嗽起来,要将伞接过来:“我来吧。” 缠着绷带的手伸到面前,霍松声眼尾一跳,没好气道:“算了,本将军就照顾一回病秧子。” 霍松声换了只手,伞面朝林霰那边倾斜过去。他和林霰差不多高,撑伞不费力,竟比一言护的还要周到。 侯府地大,当年老侯爷回南林前解散了府中一半下人,昔日热闹之景已经不复存在了。 许是周遭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别的声响,林霰再次抬眼时只觉一片萧索。 彼时他们正走在一条蜿蜒的石子道上,不远处是一处凉亭,一方清池。 林霰再向身边看了看,一溜排光秃秃的桐树在雨中静立。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深感寒意。 霍松声注意着他,问道:“还冷?” 林霰脸色冷而青,望着那些干枯的树干,答非所问道:“将军,这些桐树已经枯死了。” 霍松声却不看那边,甚至将伞更往一侧倾斜遮住视线:“明年开春便活了。” 雨滴敲打着伞面,一声一声,鼓噪如心跳。 林霰在半道阴影下向霍松声投去目光,幽幽深深的,蕴藏着无名又浓稠的雾:“桐树自古便与离愁别绪脱不开干系,寓意不详,不如砍了罢。” 这话着实刺痛霍松声的耳朵,一双剑眉顷刻皱紧:“先生管得太宽了吧。” 那排枯死的桐树对面栽着劲松,一棵连着一棵,松针茂密,颜色青翠,一阵风卷过,松声涛涛,与枯木形成了滑稽又惨烈的对比。 林霰自知多言,低声道歉。 霍松声面上不快,倒也没发作。待过了那条路,脸色缓和,才对林霰说:“树是我爹种的,比我年岁还大,桐树冬日凋敝,春天发芽,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不是死了。” 林霰说道:“桐树凋敝,松树茂盛,摆在一起稍显不搭。” 霍松声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桐语凄凄,松声涛涛,我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林霰眼尾猛地一跳。 霍松声说:“听我娘说,那时我爹常在傍晚归家,回来总会带一包她最爱的酸梅。快要生我之前,长陵下了很久的雨,她每日算着时辰等在窗前,一抬头便能看到风吹桐叶,雨落松针。” 林霰似乎看见一副清雅潮湿的画卷:“那一定很美。” “确实很美。”霍松声的记忆被拉回到很多年以前,有那么一个刹那,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又很快被决然的痛色掩盖。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 仿佛习以为常。 “若有机会,先生春天再来看吧。”霍松声未加思索抛出邀请,“我给吴伯留个信,倘若我不在长陵,让他给你开门。” 林霰安静地听着,没有回应。 霍松声看向他:“先生在听么?” 林霰轻声咳嗽,说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不喜离别,不喜桐树,怕是无法欣赏了。” 霍松声微微一怔。 枯死的树勾挂着阴沉的天,浅灰色披风上的白色绒毛剐蹭着林霰苍白消瘦的下颌骨。 霍松声觉得他看起来孤零零的,比那枯树还要衰败。 心口毫无征兆地麻了一下,霍松声抓紧伞柄。 就在刚才,他突然有一种十年前溯望原上,置身千万里雪域风霜下的寒意。 这感觉来的并非没有缘由。 匆匆人影自小路那头跑来,下人慌张地向霍松声报告:“小侯爷,别院那三个姑娘……吊死了。” · 霍松声的父亲霍城当年封侯,并非因为他娶了皇帝的妹妹,而是有军功傍身。 二十多年前,大历朝有四大名将,他们个个有踔绝之能、骁勇善战,霍城即是其中之一。 霍城告老还乡大概是在七年前,走前将手中兵马尽数交还朝廷,连府兵都没留下。当时朝中有人建议,将霍侯爷手中将士重新整编纳入靖北军,如此一来,子接父兵,算是一脉相承。 但霍城没有答应。 他没给霍松声留下一兵一卒,也没给自己留条后路,孑然一身回了南林,一走就是七年。 所以如今的南林侯府不同往日,既无府兵镇宅,也无专人把守。 霍松声正是担心那三名女子安置在府中会招致不测,所以才将人送去别院。 别院幽静,鲜有人知,前日回府时,霍松声还特意与那几个女子分开行走,照理说不该被发现才对。 除非…… 除非有人从下船开始,便一直跟着他,一直跟到了别院。
第11章 霍松声进到别院,三个姑娘的尸首已经被下人从房梁上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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