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林霰可就不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姓臣子,而是一个具有夺嫡条件的皇子。如今宫中最心急验证他身份的人,除了赵珩便没有第二个了。 “那就是赵珩?”霍松声说道,“除了他,谁还在意你身上究竟有没有赵氏的血。” 林霰不置可否。 霍松声打量他的表情:“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啊?” 林霰微抬起眼睛,眼底波纹悄然流转:“我是不是不重要,关键在于皇上认为我是不是。” “老皇帝对你确实与众不同,那么多的优待,连全盛时期的赵安邈都未曾有过。若说你不是,我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霍松声摸着下巴,寻到林霰的眼睛,“可若非说你是,我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林霰黑鸦般的睫毛轻颤一下,是霍松声的手摸了过来。 “你这眼睛生得真好,但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霍松声摸着林霰的眼尾,趁机抬高他的头,“林霰,你到底是谁?” 林霰按住霍松声的手腕,垂下眼:“将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霍松声轻笑一声,默默收回手。 狱司到了,陈泰平亲自提帘请林霰和霍松声下车。 按说陈泰平作为岷州知府,官职不小,不该如此谨小慎微,说到底林霰是皇上亲自选派来西海的特使,虽然官位不高,可他代表着长陵,背后站着皇帝,多少要对他礼敬三分。 西海出了乱子,这里当官的都免不了责任,从海防卫到岷州城,再及沿海一线,等到秋后算账时,一个都跑不了。这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事,如果再轻慢了这位长陵来的特使,等他回去再和皇上吹点什么风,那一切都晚了。 “林大人。”陈泰平请道,“里面请。” 狱司阴冷潮湿,透着腐气,是大理寺在全国各地设立的刑狱分支,狱司长呈报上级巡抚,再由巡抚直接呈报大理寺。 此战歼敌八千,俘获海寇近千人,活捉海寇头目。 现下海寇全被关押在狱司,头目更是有专人严加看管。 杨钦在大理寺待过,清楚那里的手段,活人进去不吐出点东西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林霰来之前,他就已经“招待”过海寇一轮了。 杨钦本想在林霰之前先套出些话来,好向宸王邀功,谁知那海寇头目竟是个嘴硬的,任凭一番酷刑折磨,不肯交待半个字,甚至对杨钦直言:“你不配同我说话。” 杨钦气结,又招呼了海寇一通。 那头目越挨打反而越起劲,叫嚣着要见霍松声。 他今日是被霍松声亲手拿下的,也只肯和霍松声交谈。 霍松声老远就听到海寇在吵吵,扭头掩着嘴,小声和林霰说小话:“他要见我?要见我还这么嚣张。” 林霰瞟了霍松声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霍松声这语气听起来很像孔雀在炫耀自己的翎很漂亮。 “你想和他先聊聊吗?”林霰问道。 “不是不可以。”霍松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我先会会他。” 他在林霰跟前是一副样子,转头又是一副样子。 只见霍松声眉头一挑,提着剑敲了敲隔壁狱房的铁架子。 “哐哐”两声响,等人都看过来,霍松声问道:“听说你要见我?” 林霰往旁边走了一步,确定霍松声确实是在孔雀开屏。 他半身隐入暗中,好笑地看着霍松声。 霍松声这些年在漠北没少审问犯人,狠起来手段也是怪黑的。他抱着剑站在海寇对面,歪头看了会儿,用剑柄抬起对方的下巴,说道:“你一个汉人,做什么不好,偏要做那些匪徒的勾当。” 海寇头目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块头很大,壮的能有林霰两个宽。被杨钦拷打了一阵,身上许多地方受了伤,气喘的很粗。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几乎横过整个面部,最深处在眼尾,刀锋若是偏一点,恐怕一只眼就没了。可也是这道疤,差不多遮住了海寇脸上深色的黥面,那是一个“罪”字。 图岛上的汉人全部都是因罪被放逐的大历罪民,这项举措始于赵渊,施行至今已有近十五年了。图岛是一座海中孤岛,周围一圈皆是汪洋大海,罪民被流放至此,一生都不许返回大历。 最初的西海,海寇骚扰还没有如此猖獗,当时的海防卫在图岛设岗,他们更多是看守着图岛,不允许罪民逃窜回中原。 后来附近岛国与图岛罪民勾结,他们联手杀光了岛上的海防卫,自此称霸西海多年的海寇诞生。他们纠结在一起,洗劫附近海域的无端小国,侵占资源与武器,仍然贪得无厌,打起了大历的主意。 霍松声冰冷的剑柄抵着海寇的下颌,那人却对他笑了笑,露着沾满鲜血的牙齿,招呼道:“又见面了,霍将军。” 其实俩人三年前便交过手,那次霍松声虽然战胜,但没有讨到便宜,可见此人确实有些能耐。 霍松声应着他,扫视一眼海寇身上的伤:“杨大人如此酷刑都没能让你松口,这让我很难办啊。” 杨钦此时正憋闷,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小侯爷还是省点力气,免得又被此人耍闹一通。” 能架得住狱司的酷刑,确实可以称一声“汉子”。 “你们这些手段对我来说都是挠痒痒。”海寇嘴硬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外乎是杜隐丞在西海偷建的那条航道在哪儿,我们与回讫又是如何往来,如何勾结的。霍将军,这些我统统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在那之前,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霍松声知道这人点名要见他,一定是有话要说,干脆道:“你问。” 海寇笑得气喘,说:“将军上前来。” 霍松声便往前走。 林霰走出阴影,沉声道:“将军。” 杨钦也出声制止:“小侯爷,别听他的。” “没事。”霍松声站在海寇面前。 海寇又说:“将军,请附耳过来。” 霍松声便侧过身去,探了个耳朵。 海寇因疼痛而粗烈的喘息混合着血气,就在霍松声靠过去的瞬间,那人嘴边的笑容走了样,整张脸突然变得无比凶狠。 那人张开嘴,狠狠咬向霍松声的耳朵。 “松声!” 霍松声早有准备,剑鞘猛地击中海寇胸口,下一瞬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你不讲武德啊。”霍松声手上用力,掐的海寇满脸涨红,青筋暴起,“我掐死你如同掐死一只蚂蚁,兄弟,趁我还能好好和你说话,老实一点,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先前那样严厉的拷打,海寇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此时剧烈挣扎起来,那是一个人在面对生命威胁时产生的本能。 “霍松声——”海寇艰难的发出声音,在霍松声大力掌控下,他的声音像是从窄缝中挤出一般,“你这个——蠢货——” 霍松声许多年没被人这样骂过,不怒反笑:“哦,还有呢。” “你、这么多年为虎作伥!”海寇嘶哑叫道,“你和戚时靖一样!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 时间似乎停滞了眨眼功夫。 大牢里一片死寂。 最先反应过来海寇说了什么的是杨钦,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周遭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这大历谁不知道霍松声与戚家的关系,又有谁不知道戚家是霍松声的逆鳞。 杨钦立即站起来,生怕霍松声一怒之下将海寇掐死。 可林霰已经先一步按住了霍松声的手。 霍松声的眼神像刀子,看向拦他的人,是林霰。 林霰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只是抓着霍松声的手,将它从海寇脖颈间拽了下来。 霍松声差点就掐断了海寇的脖子,如果林霰动作再慢那么一点点。 他的手几乎扣进了肉里,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僵硬的曲着。 林霰低着头,揉了揉霍松声的手指。 海寇大口呼吸着,已是满脸大汗。 杨钦一鞭子抽过去,斥道:“卑鄙狂徒!竟敢对小侯爷不敬!” 海寇气还没喘匀便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起来,他吊着眼睛看霍松声,蔑视中带了几分同情。他可怜霍松声的样子,犹如在可怜一只狗。 “霍将军。”海寇的声音完全哑了,一字一字,拉锯着,钝刀般割在霍松声身上,“这十年你将回讫视作仇敌,疯狗一样追着回讫咬,誓要为靖北军报仇。但你可曾想过,戚时靖和他两个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海寇脸上的刀疤明晃晃的,像是在向霍松声耀武扬威。 “回讫再难缠,怎么打得过如日中天的靖北军和不败神话戚时靖。” 牢房顶上有光。 海寇仰着头,将“罪”字展示给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展示给青天与白日。 “所以我说你是蠢货,这么多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海寇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他怜悯地看着霍松声,开口说:“戚时靖是被你害死的。” “他们是被大历百姓害死的,是被这个国家害死的。” “霍将军怎么至今不懂这个道理。” 海寇像一只来自于地狱深处的鬼魅,幽幽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霍松声耳朵一嗡。 全身温度骤失。 他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第55章 “你知道些什么?” 霍松声问出这句话时并没有期待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十年前靖北军战败,溯望原万里血封,回讫一度侵入漠北,并在漠北主城敦州开始了长达一年零七个月的统治,险些攻破漠阳关,进犯中原。 那是大历近百年来输的最惨的一场仗,死了近十万人,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素来有“不败战神”之称的靖北王戚时靖竟被敌人斩落首级,死无全尸。 戚家世代忠良,在戚时靖爷爷那一辈便为国家奋守疆土。 当今皇上赵渊乃先皇第七子,那时赵渊并不是先帝嘱意的太子人选,刚及冠便被先帝赐王,前往西蜀封地,一待就是六年。 先帝号“俞”,膝下子嗣众多,除太子外,封了王爵,赐了封地的皇子共有十一人。 这十一位皇子都是名正言顺的赵氏血脉,又因为先帝赐封,几乎瓜分了大俞全境。 结果可想而知。 没有人想一辈子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大家都是皇子,各方面条件都不输人,谁都想坐上至高宝座,执掌天下大权。 当时的大俞在很多年时间里,内乱频发,各地封王与当地军官勾结,企图吞并其他皇子的领地,称王称霸。 这些皇子有的野心勃勃,有的甘于平庸,将封地拱手让人,唯独赵渊不同,他既无野心吞并,也不让别人侵占他的领地。 赵渊曾是被先皇忽略的皇子,在内战爆发之前,他可以被窥见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老死封地,一生与大统无缘。而恰恰也是这场内战给了赵渊机会,他完全可以发动战争吞并其他皇子的封地,等到大俞全境尽归掌控,再入主长陵,逼宫退位。
177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