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战场下来,精神上仍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可话音刚落,便张着嘴打了个哈欠。 林霰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霍松声自己都笑了,“怎么回事啊,我真不困。” “嗯,你不困。”林霰很顺从霍松声说的话,手上却很快把他头发擦干了,“海寇的事情不急,杨钦已经去处理了,你先好好休息。” 霍松声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只管冲锋陷阵,至于后面那些扫尾善后问罪,那都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那是官府的事。 头发擦得差不多,霍松声打着哈欠爬上床,直接将自己摔在枕头上:“沾到枕头好像又困了。” 霍松声念了一句,躺上床就不想动了。 林霰将屋内的纱帘全部拉了起来,光线昏暗下来。 霍松声问:“你不走吧?” “你睡吧,我稍后去找杨钦。”林霰说。 霍松声眯开一条眼缝,朝林霰招了招手:“来。” 林霰走过去,还没挨到床边,霍松声一胳膊箍住他的腰,把林霰拉到床上。 “将军!” 霍松声像在军营里练兵蛋子那样,用腿剪住林霰不让动:“干什么,别乱动。” 林霰推着霍松声的手:“将军,放开我。” “放你干什么去,你不也一夜没睡?”霍松声连他的手一起抓住,“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想不想好了?” 林霰有些气喘,挣扎几下将脸上的血色都快弄没了:“我去隔壁,这不合规矩。” 霍松声就朝着林霰脖子那儿笑,热气全糊上去:“你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大姑娘都没你规矩多,老古板。” “将军身份尊贵,我……” “嘘。”霍松声一说话,声音连着温度一并从林霰脖子传感到耳朵,“你非要讲规矩,那我今天就给你立个规矩。” 霍松声把腿放下来,摸到被子提上来盖在他身上,自己隔着被子将人捆着:“你既然叫我一声‘将军’,就该知道在前线都是我说了算,指哪打哪,我让往东不能往西,我让你睡你不能跑。” 林霰胳膊肘顶着霍松声的肚子,劲儿还不肯松,牙关咬的紧紧的,抗议地叫:“……霍松声,你无赖!” “哎对,我就是。”霍松声拍拍林霰的腰,“收收,骨头顶的我怪疼的。” 再强硬的动作和语言都没这个“疼”字管用,林霰内心挣扎没挣扎霍松声不知道,反正看上去是老实了,不拿手顶着他了。 霍松声奖励般又拍了他一下,说道:“我看你可疑,但是哪里可疑又说不上来,所以我得看着你。” 林霰浑身僵硬:“将军疑心病太重了!” 霍松声对林霰外露的情绪喜闻乐见,觉得他有人气儿,有热度:“随你说,你最好别让我逮到破绽,若叫我发现你又想使坏,我饶不了你。” 林霰紧抿着唇,不想搭理霍松声。 霍松声打了个哈欠:“你要是听话呢,我就对你好一点,你那病我听谢逸说了,并非没有希望,说来巧了,我曾从我老爹那得来一面铜镜,那镜子乃六味子所铸,兴许能查到根源。你呢,将我哄好了,我高兴了就帮你问一问,你这条小命也许就保住了。” 林霰紧绷的身体就在霍松声说话间一点点放松下来,藏在被子里的手习惯性的往上摸,摸到心口的位置。 “所以你老实点,别打歪主意,有事要先问过我。”霍松声极其霸道,“现在命令你睡觉,眼睛闭上。” 霍松声料定林霰不会乖乖配合,话说完便拿手罩在林霰眼睛上。 房间安静下来,霍松声打了一天仗,精神疲惫,热水澡洗的熏熏然,没多久手便垂下来,睡熟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霰都没有过任何动作,他只是静静听着霍松声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胸膛起伏的频率。 林霰似乎毫无睡意,轻轻将霍松声的手从身上拿开,展开被子将人盖住。 大将军睡觉很老实,睡着倒不显凶了,看起来反而有点无辜。 林霰缓缓转了个身,黑暗中目光不错的盯着霍松声的睡颜。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下床,在架子上摸到霍松声挂在那里的剑。 长剑覆满萧杀之气,它见过太多血,杀过很多人。 林霰毫无征兆地抖了一抖,似乎是被剑气冲撞,然后他的手落在剑柄那枚挂坠上。 屋内暖热,霜花挂坠却带着凉意。 林霰细细摸了摸,抬起来,透过它去看自己破碎的面容。 · 霍松声睡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 他还没睁眼,手先往前一摸,扑了个空。 霍松声掀了被子爬起来,不仅床上是空的,房里也是空的。 大将军的起床气这么多年不但没缓解,反而愈发收不住。 霍松声抓了外衣,边穿边往外走,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找人算账。 结果门一推,冷清清的院落中,林霰独坐石桌,手里捏着一枚锦囊,正对着那东西发呆。 听见声音,林霰动了一下,速速将锦囊收了起来。 “你干嘛呢?”霍松声几步走到跟前,“大冷天屋里不待,坐外面吹风?” 林霰愣了愣,说道:“我睡醒了,出来喂鸟。” “喂鸟喂鸟,这么喜欢鸟,我送你一只行不行。” 霍松声的脾气发的莫名,林霰却也不怵,顺着毛往下撸,点头说:“好的,我想养一只八哥。” 这是前天连猫都不想养的人,为了哄人什么话都讲的出来。 霍松声被八哥玩弄的血泪史还没有释怀,忍不住皱眉:“八哥有什么好养的,养黄鹂多好,还能给你唱小曲儿。” “嗯,也行。” 霍松声满意一点,脾气也下去不少。 他刚要拽人回屋,那边陈泰平匆匆来找林霰,说杨大人已经将活捉的海寇全部带了回来,就押在狱司,问林霰可要去看看。 若不是霍松声绑着林霰不让走,他早上便要随杨钦一道去营地的。 林霰点点头:“劳烦大人稍等片刻,我回屋换件衣服。” 林霰换上深色官服,将头发全部束起,戴好发冠,如玉般的面庞瞧起来有几分威赫。 霍松声目不转睛盯着人看,他这几天一有机会就这会这样看林霰,看他的骨相和身形。 霍松声将氅衣搭在林霰肩上,笑着说:“病秧子,我发觉你穿翰林官服还挺好看的。” 林霰十分客气:“将军谬赞。” 俩人一道出了门,陈泰平安排了车马侯在府外,带他们去岷州城狱司。 因为战事,岷州街道上许多店面都关着门,早前战胜的消息传来,才不过半日,隐隐就有回春之景。 这些年霍松声见过太多战争了,漠北的子民常年忍受战乱,夜不出户,许多年不见繁荣。如今他看着正重新焕发新机的海滨之城,不禁也感慨起来:“百姓的生命力真顽强,月前我刚到岷州还是一派死寂。” 林霰挑开窗纱一角,向外看去:“百姓是国之根本,不要小瞧这些微小力量,他们能兴国,亦能哀国。” 想要动摇一个国家的根基,必然要先动摇这个国家的子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百姓认同,这个国家的君主才能走得远,这个朝代才能立得住。 霍松声趴在窗沿上,见有百姓剪好寿贴,贴在门前。 “过两日是皇上寿诞,宫中又要大肆兴办。”霍松声说,“好荒谬。” 战乱之地的百姓刚刚死里逃生,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中,他们的君主还在贪图享乐。 天子不知民间疾苦,这是最大的忌讳。国家法度不向着自己的国民,是气尽的象征。 这一派祥和的表层之下,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使大厦倾倒。 “这就是现实。”林霰缓缓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国家。”
第54章 几个小童牵着手跑过来,当街转成一圈,嘴里唱着童谣。 霍松声靠在窗沿听了一嘴,听到他们在唱:“天子诏,皇子归,林中鸟,向天飞。” 霍松声脸一冷,叫人把车停下。 他步下马车,先去街边买了几块糖糕,然后走到几个唱歌的小孩身边。 霍松声蹲下来,将糖糕分下去,玩笑一般问道:“你们唱得真好听,从哪里学的?” 小孩们一人捧个糖糕,吃的津津有味,笑呵呵地说:“邸报上写的呀,现在大家都会唱。” 邸报是民间传递趣闻杂事的手抄,由邸馆发行,邸吏抄送,每日都会根据时事抄写不同内容,再在民间传阅。 旁边就是一间邸馆,霍松声进去转了一圈,今日邸报几乎被西海战胜的消息铺满。 霍松声问当值的邸吏:“有没有前几日的邸报?” 邸吏指向墙角:“都在那边。” 霍松声翻找出来,给了钱,抓着几张纸带走。 林霰安静等在马车上,正拨弄桌案上的熏香。 霍松声攥着邸报回来,看他一眼:“你倒坐得住。” 林霰手上留香,抬起指尖轻轻一嗅:“民间谣言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霍松声翻开邸报,他一连拿了七日的份,几乎每份邸报上都有“林霰”的名字,为了吸人眼球,关键词还会用大字抄写,生怕别人看不到。邸报上的内容更是多样,有猜测林霰身份的,有说他来西海督战的,最近一天更是将他的身世扒了个干干净净,暗示他就是皇上流落在民间的皇子,然后就是方才小孩儿嘴里唱的那首歌。 “这种邸报可不仅仅是在岷州流传,想必现在大历的大街小巷,都在唱这首童谣了。”霍松声看完,把邸报压在桌上,“上面写的,三分真七分假,传得多了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你这么淡定,你找人做的?” 林霰淡淡朝邸报上一瞥,摇头道:“不是我。” 有关林霰是皇子的猜测最早是宫中家宴那日从宫里传出来的,当时霍松声就坐在那些聊闲天的官员前面,听得清清楚楚。 距宫中家宴不过一个月,大公主的势力范围都还没清理干净,接着就有这样的传言流出来,目的其实并不难猜。 这天下到底是赵氏江山,赵渊又极重视皇权,现在民间都在疯传林霰是赵渊的私生子,这话若是传到赵渊耳朵里会变成什么?那就是外姓臣子觊觎王位。 当今圣上最忌大权旁落,连亲生儿子女儿都要再三防范,怎么能容许一个外臣打皇位的主意?这消息不论是谁放出去的,只要皇上还要他的江山,就绝不会放过林霰。 除非那些谣言都是真的,林霰真的是赵渊的儿子。 而背后之人传出这样的谣言可谓一箭双雕,如果林霰不是皇子,恰好可以借此除掉他,如果皇上这样都能放过他,那便能满足所有人的猜想,坐实他皇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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