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林霰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仍有灼烧般的疼痛。 他的右手被夹板固定住了,动起来很不方便。 林霰放下受伤的手,也松开了赵安邈的脖子。 一片云飘了过来。 林霰的脸被乌云笼罩着,这让他看起来冷漠,也绝情。 “忏悔吧,安邈。”林霰的指尖自赵安邈脸颊上轻扫而过,“向溯望原惨死的战士,向林雪吟,向你自己,忏悔吧。” 林霰站起身,身后落下两道黑影。 他面无表情地交待:“别让她死了,她还没有赎罪。” 林霰迈步离开。 赵安邈膝行几步,冲那嶙峋的背影哭号道:“庭霜哥!” 林霰停下来:“你没有资格叫这个名字,你也没有资格供奉戚庭晔。戚家受不起你的香火,你不配。” 乌云卷过头顶,稀稀落落的雨滴下来。 林霰走的不快,到门口时,发丝已经微微湿了。 门廊外有个身影靠墙而立,那人撑着伞,正仰头看伞沿上落下的雨珠。 林霰愣了愣,面上的冰冷悄然散尽。 “将军怎么在这里?” “等你。”霍松声向林霰走来,皱着眉,“不知道要下雨啊,不打伞。” 林霰默然站在伞下,静了会儿问道:“将军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咯,你以为就你会算吗。”霍松声说,“赵安邈失势,你不得来落井下石一番。” 林霰抿着唇,见霍松声表情生动,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霍松声垂下眼,撇到林霰掌心里破烂的伤口。 “你又怎么了。”霍松声不悦地拎起林霰的手腕,摊开那手掌,“赵安邈都能伤到你?你可真是个不顶用的瓜皮。” 霍松声说着,摸到一直收在身上的,林霰的帕子。 他将帕子绕在林霰手掌上,数落道:“你这人,就不能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吗?右手吊起来你就弄左手啊,俩手都折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林霰专注地听,一句都不想错过。 他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还很乖,几乎不会反驳。 等霍松声说完,林霰才轻轻捏住霍松声即将脱离他掌心的指尖。 “干嘛?”霍松声不明所以。 林霰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将头贴在霍松声肩膀上。 霍松声原地怔了怔,默默将伞向林霰那边挪了一下。 “累了?”霍松声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其实很温和,他以为这次还会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得不到林霰的答案。 可是这次林霰应了一声,随后抬起手,虚虚地揽住了他的腰。 “将军。”林霰低沉道。 霍松声偏一点头,一声鼻音掠过林霰耳际:“嗯?” 林霰捉住那抹尾音,闭上眼,放纵了自己:“松声。” 雨打在伞上,啪啪作响。 霍松声的心跳与那声音重合。 他伸出手,很轻地抚过林霰的后颈,这是大将军笨拙的安慰。 霍松声不知道林霰的经历,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可他给了林霰一句:“我在。”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雨水也格外多,风一吹便化作稀稀落落的霰粒,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霍松声撑着伞,林霰说想走走,霍松声便陪着他。 青石板路一眼望不到头,从行宫出去这条小巷窄而幽深。 霍松声觉得林霰兴致并不高涨,想来也是,谁再有闲情也不至于在冷风雨天里漫步,多半是想解忧散心。 霍松声以为林霰不会同他闲聊,不想没走几步,林霰便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林霰似乎是抬头看了眼天,接着便说道:“快到将军生辰了吧。” 霍松声是冬天生的,他出生那天天气并不太好,晨起便有霜雾,整日刮着冷风,晚间还下起了银豆子,那庭庭院院皆蒙了一层白色碎屑。 “你又算到了。”霍松声眉头一挑,“怎么算的?” 林霰答说:“岁寒松柏,闻风有声,将军得名‘松声’,应是生于冬日。” “嗯。”霍松声算算日子,老皇帝生辰过后没几天,就该到他了,“下个月初六,那时我应该已经在溯望原了。” 林霰点点头:“可惜不能当面向将军庆贺生辰。” “是挺可惜,不然还能向你讨份贺礼。”霍松声笑了笑,“亏了。” 林霰看向霍松声:“将军想要什么?” 霍松声耸肩一乐,摇头说:“算了吧,你管好自己。” 从名字猜生辰还挺有趣,霍松声转念一想,突然“哎”了声:“照这么说,你也是冬天生的?” 林霰闻言微顿,慢半拍应和道:“嗯。” “什么日子?” 林霰模糊地说:“也是下个月吧。” “这么巧?”霍松声揪着不放,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哪天啊,你不会比我大吧?” “我……” 林霰难得卡了下壳,还在思考如何回答,忽闻街角旮旯里传来一声微弱猫叫。 霍松声看过去,角落堆放着不少杂物,一块木屑被顶了下来,惊到一只小猫。 俩人走到跟前,猫很瘦小也很脏,天寒地冻地缩在杂物堆里瑟瑟发抖,看起来出生不过月余,已不知流浪了多久,若是无人救治,很可能就冻死在这里了。 林霰蹲下身去,伸手要将猫捞起来。 霍松声拽住他的翻毛领,制止道:“你那手还要不要了,拿着伞,我来。” 林霰便将伞接过来,看霍松声小心翼翼将猫捧了出来。 大将军粗手粗脚惯了,过去拿刀砍人要命的手,如今抱着猫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感觉手稍微重点就该把猫捏死了。 “它不会死在我手里吧。”霍松声一言难尽地说。 “不会。”林霰愁云惨淡的目光总算露出一点光来,他温温和和地笑,说道,“将军,放松一点。” “我没玩过这么软这么小的玩意儿。”霍松声一巴掌就能把猫托起来,他轻轻翻了翻,发现小猫的一只腿似乎有点问题,好像是骨头断了,“它受伤了。” 林霰也看出不对:“带回去吧,让符尧看看。” 小猫温顺地窝在霍松声手心里,它太脏了,还淋了雨,根本看不出花色。 霍松声拿袖子给小猫擦了擦水,手掌虚虚地挡着它,给它取暖。 林霰偏头看着霍松声,觉得霍松声笨拙又认真的模样很可爱,与成日里喊打喊杀的大将军截然不同,这样的霍松声添了几分纯真和稚气,让人很容易忘记他的身份和年龄。 上了马车,林霰将自己搭腿的毯子拿给霍松声,霍松声把小猫放在里面。 小猫伤了腿,应该是疼的,动一下就微弱的“喵”一声,听起来很可怜。 霍松声有些心软,用指尖点点小猫的鼻子:“别叫了,这么可怜。” 小猫被戳的往后一仰,吐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霍松声卸下强硬,他看向林霰:“病秧子!它舔我!” 这副咋呼模样仿佛回到了十七八岁,那时的霍松声成天大呼小叫,骄纵的没边,后来战场杀伐,终究是回不到过去。 林霰看着霍松声,想他本该是南林侯府最受宠,最讨人喜欢的小侯爷,偏偏要去做大历最锋利,最不被人待见的一把刀。 林霰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霍松声撞了下林霰的腿:“你摸摸。” 可等林霰真要摸的时候,霍松声又反悔了:“还是洗干净再摸吧,本来就是病秧子,别再给你摸出什么不痛快。” 林霰无奈地说:“这么小还不能洗澡。” “哦,那你等它能洗澡了再玩吧。”霍松声把猫拿远一点,“真软,真听话,我小的时候曾在府中养过一只八哥,可把我吵得头痛,早知如此,还不如养只小猫。” 林霰面上带着隐晦笑意:“八哥?” “对。”霍松声想来就无语,“成天学人说话,聒噪得很,气的我都想把它炖了。” 林霰掩唇轻咳,问道:“都会说什么?”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啊。”霍松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憋了回去。 他那时常拿娃娃亲调侃别人,从早到晚追在人后头喊“小媳妇”,每喊一次,便得到一声气极的“霍松声”,后来将人喊烦了,对方不理他,八哥却将话都学了去。 可这八哥学也不学好,顺序还能颠倒,最后就变成了“霍松声,小媳妇”。 弄得整个侯府都在背后偷偷笑话霍松声,堂堂小侯爷,每回从八哥面前经过,都想将它的毛全部拔光。 林霰低声浅笑,然后清一清嗓子:“嗯,那确实很烦。” 霍松声陪着林霰一路回了家,林霰身体尚未痊愈,精力并不太好,半路便蔫蔫的,到府上便被符尧按着灌起汤药。 照顾完大的,再照顾小的。 符尧不想给猫看病,使唤符尘去。 符尘倒是非常乐意,并对小猫表现出极大兴趣,还振振有词地说:“看病不分贵贱,作为大夫,我们要对生命一视同仁。” 符尧噎住,吹胡子瞪眼去洗碗了。 一言蹲在符尘身边,冷冽面孔吓得小猫直往后躲。 符尘说道:“小猫小猫,你不要害怕,这是一言哥哥,你舔舔他,他给你捉小鱼吃。” 一言也没玩过这么小这么软的东西,被符尘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难得脸上还挂了一抹羞涩。 霍松声去洗了手,见此情景难免新奇:“搞笑么,你看一言那表情,太滑稽了。” 林霰瞥了一眼:“一言比符尘虚长几岁,符尘闹腾些,总将一言逗得说不出话。” “挺好的,你这儿人多了,也热闹了。” 霍松声往腰兜里摸了摸,掂出个巴掌大的小布包。 林霰不明所以,见霍松声撑开布包,从里头夹了个红彤彤的山楂出来。 “病秧子。”霍松声说,“张嘴。” 林霰一令一动,张开嘴,将山楂吃进口中。 山楂味酸,刚好可以中和苦味。 其实林霰并不觉得苦,他这些年喝的药太多了,以至于味觉都退化许多。 “酸么?”霍松声打量林霰的神情。 “有点。”林霰说。 霍松声把一整包都留给林霰:“酸的开胃,你胃口不好的时候吃点山楂。” 可能也是因为味觉不灵敏的原因,林霰的口腹之欲并不旺盛。不过既然是霍松声给的,好赖林霰都会留着。 林霰努力汲取着山楂上的酸意,吃的脸颊鼓鼓的。 霍松声用戳猫的手同样戳了戳林霰的脸:“你好好保重,听到没?” 这是临别寄语,哪怕两人相识的开端并不算友好,后面几次三番交锋也称不上和善,到这一步,霍松声还是希望林霰可以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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