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说话就说话,动什么,躺好。” 他按着林霰的肩膀将人按回床上,林霰的视线转移到置于肩上的手,他轻握住:“上药了吗?” 霍松声驾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双手指关节冻干开裂,留下些细小的伤口。大将军小时候很金贵,伤了痛了都要扯着嗓子嗷嗷叫唤,引得一帮人围着他转,长大反倒粗枝大叶起来。他将手抽出,不太在意地说:“你再多睡几个时辰伤口便好了,担心你自己吧。” 林霰自己倒没什么担心,他的身子已经成这样,再坏不过是死。 霍松声坐在床边:“饿吗,我把符尘叫来?” 林霰摇了摇头,他的精神比睡觉前要好上一点,虽然身体无力,说话声也提不上去,但起码没有头重脚轻的感觉。 “那喝口水?” 霍松声不太会照顾人,只知道渴了饿了。他与林霰相识时间不长,算不上了解,更不知他的喜好。 林霰点点头。 霍松声去给他倒水,茶壶里的水是新添的,还烫着,霍松声端给林霰时手贴在茶杯上试了试温度。 “不烫了,喝吧。” 他看林霰喝水,小口小口地喝,苍白的嘴唇被水润泽后显出一点颜色。 霍松声挪开眼:“你这病来的这么厉害,那会儿都想什么了?” 林霰微微一顿,将水杯放下:“扳倒大公主太高兴了吧。” 说着高兴,可从宫里出来到现在一点没见喜色,反而眉间忧思深重,像是有一道化不开的结。 “你高兴?”霍松声扬起眉,“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你笑一个我看看。” 林霰非但没笑,反而条件反射地抿住唇。 霍松声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实在没必要,他抬起手,置于林霰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想笑就笑吧,不说你了。” 林霰偏开头咳嗽两声,避开霍松声的动作。 霍松声收回手:“山上那神医说,你最好少想心思,没事多笑一笑,保持心情舒畅,指不定病就能好了。” 林霰很配合地点头:“我会的。” 这时山顶传来一声鸟鸣。 那声音不算尖锐,但很响亮。 霍松声朝窗外看了一眼:“怎么,符山还有专人负责叫人起床吗?” 林霰挣扎着坐起来:“信阁鸣声示意长陵皇宫有变,将军,帮我……” 霍松声搭住林霰的胳膊:“你要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一封圣旨自长陵宫中送出,张贴于城门告示牌上,昭告天下—— 霍松声帮林霰跑腿去了趟信阁。 符山人终年避世,山下消息皆由信阁而出。 信阁外有人驻守,霍松声还未说话,谢逸的声音从内传来。 “让他进来。” 谢逸手中有一封刚刚裱装好的信,他似乎是知道霍松声为何而来,将信交给他:“给先生吧,也恭喜将军得偿所愿。” 霍松声不明白他的意思,谢逸卖了个关子:“好消息要将军与先生一起分享,快去吧。” 霍松声带着信回到林霰房间,那人披着衣服靠在床边,见他回来便仰起头张望。 霍松声心情好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调侃他说:“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 林霰不搭理这些没头没脑之言,伸手要看信。 霍松声不给他,信拿在手中掸了掸:“你现在落在我手里,还不听话点?” 林霰看了看自己带着夹板的右手,老实地收了回去。 霍松声满意了,坐床边上,着手开始拆信:“我能看吗?” 林霰往前凑了点:“应当是皇帝要昭告天下的圣谕。” 昭告天下? 能让老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昭告天下的还能有什么事。 莫非…… 霍松声心头一紧,连带着动作也加快了。 信拆开,白纸上只有两行字,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公主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与回讫部族常有所往,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今特封大公主为昭月公主,择日赴回讫结秦晋之好,望两国和睦,边境安稳。钦此。” “……和亲,”霍松声瞪圆了眼睛,“赵安邈要去和亲?!” 之前长陵宫中商议将赵韵书送去回讫和亲,当时赵渊亲自拍了板,但明令禁止消息传出,礼部也一直秘密准备,没有昭告天下。 今天这则圣旨却是明明白白送达各州府市镇,将赵安邈不日去回讫和亲的消息传了出去。圣旨一经下达,那是不可能再更改的了,皇上不会打自己的脸。 “大公主勾结回讫与西海海寇,默许杜隐丞修通航道,已经犯了皇上大忌。在大历各州府私建青楼,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更为律法不容。而且她还私设灵位,暗中祭奠戚氏后人,触及皇上逆鳞。 赵安邈是赵渊一手培养的棋子,如今这步棋废了,自然要发挥它最后的价值。送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去和亲,比送一位寡居多年、已被天下忘记的公主去和亲更有利。赵渊选赵安邈,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 霍松声听着林霰低沉的嗓音,巨大的兴奋中,波动的心神也一点点安定下来。 “你又算到了?”霍松声扭过头,“难怪我当初请你帮忙,你什么都没说便答应了,原来是顺便的事。” 林霰呼吸一滞,视线不由自主往下滑了一下。 俩人离得很近,林霰为了看信几乎要碰到霍松声的后背。 霍松声随着林霰的视线,也往下看了一眼。 林霰的嘴唇很薄,颜色很淡,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俩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后来是林霰先往后退了退。 他佯装咳嗽,清一清嗓子:“大公主的势力土崩瓦解,长陵宫中要重新洗牌。” 大公主虽然倒台,但赵渊要清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自回讫至西海的那条航道必须处理,否则大历西部将不再太平。其次,各地春城必须连根拔起,这势必会引出一大批涉事官员与商人,对大历经济与政治都将是一个巨大的冲击。西海战事需要人去摆平,西南军不仅要守住岷州,还要将海寇击退到海防线外,宫中与大公主有关的势力,从首辅章有良开始皆要细查。 倒下一个大公主,实际上倒下的是大公主辐射的整个文官集团。 此时谁能补位出头,谁将在朝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林霰躺不住了,打算下床。 霍松声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去哪?” “回长陵。” “病还没好,又要操什么心?”霍松声箍着林霰不让跑,“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你怎么成天不是谎话连篇就是装聋作哑?这要是在军营,我早就军法伺候,打的你找不着北了。” 林霰被迫困在床上,腰上的手令人难以忽视。 “将军,”林霰咬了咬牙,说道,“放手。” 那只手掌火一般烫,隔着衣服掐在腰间,林霰觉得自己的体温在升高。 霍松声看林霰有点喘不上气,生怕他一言不合又撅过去,赶忙把手松开。 其实林霰下一步动作并不难猜,他扳倒了大公主,势必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范围,林霰苦心经营这么久,打算安插在宫里的人想必早已有了打算。 “休养好回宫,不差这一天两天。”霍松声摸了下胸口,从怀中掏出个锦囊来,“给。” 林霰脸色微变,抓住锦囊:“怎么在将军手中?” “昨天从你身上掉的。”霍松声觑着林霰,此人在皇帝面前都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挺难得能在他脸色看见慌乱神色,“你慌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霰躲避着霍松声的视线,将锦囊塞入枕下:“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不稀罕你揣身上带着?”霍松声“嘁”了声,“情人送的?” 林霰猛地抬起头。 霍松声坐正了:“猜中了?” “没有。”林霰否认道,“故人之物,我没有保存好,也无颜再见他。” 霍松声辨不清林霰话中真假,既然东西随身携带,想必十分重要。 他没有探听人私隐的爱好,便没再追问。 霍松声将信折好装回信封,放在林霰手边的小几上。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林霰眼睫一颤。 霍松声直来直去,有什么便说什么:“如今阿姐不用去回讫,我心中大石终可落地。” 林霰斟酌用词,轻描淡写道:“这没什么,你我各有所求,我也是为了还将军的救命之恩。” “虽然你不是刻意要帮阿姐,但结果是好的,对我来说便是好的。”霍松声站起身来,“我为阿姐回来,现在事已了结,我也该回溯望原了。” 房内安静须臾,林霰才开口说道:“漠北离不了将军,将军确实该回去了。” “其实你本意并不是要借势南林侯府吧,否则我一走,你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了?” 林霰不置可否,并不回应这句。 霍松声也不要他的答案,手指一勾端起林霰的下巴:“好好养身体,我可不想哪天突然听到你病死的消息。” 林霰眨了下眼睛:“将军不想除掉我了吗?” “想除掉你,还几次三番救你,我有病吗?”霍松声捏了捏林霰的下巴,在那苍白皮肤上留下一道指痕,“虽然我对你那些做法不敢苟同,但时移世易,天地不仁,国将不国,是非道义不能只看一面。所以只要你不动我的人,我就不会杀你,懂了吗?” 林霰在霍松声手中点头。 霍松声眯起眼睛,语气危险:“但你下次若是还敢烧我大哥的牌位,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林霰的下巴上落了红痕,霍松声捏的他有点疼,让他禁不住皱眉。 霍松声捏完,指腹从林霰下巴轻轻擦过,他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又觉得心里空掉的那块得到了满足。 霍松声视线微抬,看进林霰眼睛里。 然后点评道:“娇气。”
第43章 霍松声打算回溯望原了。 回长陵前他没有想过和亲一事会有这种转折,当时他甚至做好了与皇上撕破脸的准备。 只是如今赵安邈被禁足宫中,等待来年春天去往回讫和亲,赵渊先前想促成赵安邈与霍松声的婚事的计划便要告吹。 霍松声是雄踞在漠北的一匹狼,如果没有皇权约束,鞭长莫及,他手中那十万兵马始终是赵渊心头大患。霍松声如果没有回来还好,可现在他人在长陵,又没有大公主掣肘,赵渊能否放他回去还是一个未知数。 回长陵的马车上,林霰一直在想这件事,想的头痛欲裂。 他身体尚未恢复,却无论如何要离开符山。谢逸和符尧加起来都说不动他,后来林霰退让一步,允许符尧和他一起返回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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