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轻轻掩住,问道:“你们主帅在哪里?” 守卫一脸严肃:“这位大人,请先表明身份。” 林霰卸下官牌给对方看,那人验明身份后才说:“将军带兵迎敌,此刻仍在交战。” 林霰脸色一沉,仰头看见角楼,声音发紧:“带我上去。” 这些年皇帝重文轻武,早已招致边境将士不满,守卫不怎么待见林霰,语气也不好:“大人,军营重地,不是你想去哪就去哪的地方。” 林霰目光微滞,又咳了起来。 守卫说:“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我军正和回讫交战,恕末将无暇顾及大人。” 林霰看着那人,倒不觉得被冒犯,对方说的不错,军营有军营的规矩,若是人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不是乱了套?相反的,林霰还觉出几分欣慰,这些年霍松声治下严苛,镇北军被他带得很好。 “是我思虑不周,但是……” 林霰眼神往下一扫,正看在自己的食指上。 那守卫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大骇,当即跪了下去! 林霰没再多言,等他爬上角楼,放眼望去,交战地一片混乱。 烟雾黄沙层叠而起,混战之中,根本辨不清己方和敌方。 林霰脸色趋冷,转身下楼,对那名守卫说:“我需要一匹马。” 一言比那守卫反应还大:“先生不可!” 林霰沉声命令:“拿来!” 军令不可违,林霰翻身上马,对守卫说:“守好边防营,援兵在来的路上。” 接着,林霰驾马揉入狼烟之中。 回讫不是好对付的敌人,前线早已沦为尸山血海,林霰被腥臭味刺激的犯恶心,几欲作呕,硬生生忍下了。 两军交战,离主战场不远处就是大历军队的临时营地。 大战时,主帅一般不会亲临战场,往往会在营地指挥。 林霰笃定霍松声不会那样不知分寸,他一定能在营地见到霍松声。 可等他冲入临时营地,只看见了形容狼狈的春信。 春信恶战三天,身上多处负了伤,简单包扎下就要再赶赴前线,能被林霰逮住也是不易。 他震惊地看着林霰:“林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霰下了马,左右看看:“松声呢?” 春信听见这话就是一哑,竟没讲出话来。 林霰皱起眉:“说话。” 春信吞咽着血沫摇了摇头。 林霰从海路坐船来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赶到溯望原。他身体刚刚好转,禁不起长途奔波,到这里头重脚轻,从边防营过来被熏个透顶身上还冒着虚汗,就这样,看到春信的动作竟还有力气逮人衣领。 他揪着春信的甲胄将人往前一提,素来冷静清冷的面容染上厉色:“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他不在营地,还是你不知道?” 春信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我不知道……” 林霰惯常敏捷的大脑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春信苍白地说:“昨夜,将军带领骁骑营向敌军突袭,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林霰被“没有消息”几个字打个措手不及,他的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试图去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林霰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通常来说,战场上失联意味着牺牲。 他不明白为什么,霍松声身为主帅要亲自带兵出击,更不明白为什么霍松声置他留下的锦囊于不顾,贸然开战。 霎那间林霰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突然问道:“赵安邈呢?” “还在军中……”春信说,“将军临走前去见过她,说了很久的话。” 林霰恍然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冲天烟火,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言扶着他,这里的空气都充斥着刺鼻的味道,他很担心林霰无法承受:“先生,我们……” 大盛的光火在天边闪烁,林霰余光里是溯望原广袤的草场。 他有十年没再踏足这片土地,这一眼,几乎耗尽所有的力气。 林霰平复着呼吸,他身上还系着玄色披风,风一吹便飘扬起来。 春信看着他,觉得那披风飞扬的样子,像极了靖北军往日的战旗。 林霰一抬手,解掉披风,将它扔在符尘怀里,接着朝春信伸出手:“给我一副战甲。” 春信大惊:“什么?” 话音刚落,他猛地顿住,春信才发现林霰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玄铁戒指,狼头形状,和霍松声手上的一模一样。 那是可以调动镇北军十万兵马的虎符,霍松声从不离手,就在十天之前,他明明还在霍松声手上见到过,怎么会出现在林霰身上? 难道说……这个世间有两枚一模一样的虎符? 这不可能,虎符至关重要,多一枚就是多一道风险,就是霍松声手上那个,也是照着昔日靖北老王爷的虎符原样打造的。 等等—— 春信突然抓住林霰的手,近距离看清那枚虎符:“这虎符是……将军那枚?那将军手上的……” 一个荒诞的念头从春信脑海中划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林霰已经甩开他,顶着狼烟走到泱泱大军面前。他身姿挺拔,肩背笔直,明明那么瘦,往那一站却犹如定海神针,叫人信服又安定。 林霰在无数道疑惑的目光中举起自己的右手,将虎符展露人前,他沉声说:“见虎符如见主帅,今日镇北军上下听我号令,如有不从,军法处置。” 说完,再次向人群伸出手:“给我一副战甲,立刻。” 旁边的小兵下意识解开自己的甲胄,递交上去。 林霰接过,甲胄不轻,穿上去的时候林霰窒闷地咳了几声,春信慢半拍的回神,脱掉自己的战甲:“你穿这个。” 林霰拒绝道:“不用。” 春信看着他,缓慢将战甲穿了回去。 林霰并没有问春信具体的作战计划是什么,他基本上不会干涉春信发布的每一条指令。事实上,就在刚才,他想通了霍松声选择开战的原因。 他留给霍松声的是一个保命的锦囊,林霰对回讫的了解不比霍松声少,这个看重血脉传承的国家不会放弃正统的继承人,所以只要霍松声拿出锦囊,让回讫知道大历手中就有这个人的存在,无论他们信不信,至少霍松声可以避免两军交战,直到拖延到他带着赵时晞过来。 可霍松声并没有这么做,他依然选择了迎战。 赵时晞在大历长大,骨子里流了一半异族的血,即便他是回讫王室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那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地方,想要立足,想要站稳脚跟,想要凭一己之力改变两国的关系太难了。 那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幼没感受过几分母爱,赵渊待他也不好,可霍松声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敬仰林霰。感激也好,尊重也罢,赵时晞喜欢林霰,而霍松声不想毁了这份喜欢。 小孩子的感情很纯粹,他们往往能直白的感受到一个人的爱与恨,如果林霰不是用真心换真心,赵时晞也不会那么喜欢他,所以霍松声不想让赵时晞觉得林霰一直是在利用他,不想让这份真心蒙上尘。 他直面回讫的挑衅,亲自带兵深入回讫,前后方合力阻击回讫的主力部队,都是在为赵时晞日后继承回讫王位铺路。赵时晞不是等闲之辈,霍松声希望,赵时晞永远记得的是林霰的好,而不是那些算计和利用,只有前路扫清,赵时晞才能安稳的在回讫生存下去,然后才有将来两国和平的可能。 然而除了在前方的那齐律以外,回讫还有第二支精锐之师,那是由乎和日珥统领的拜月军团。乎和擅长打埋伏,铁骑不如那齐律的笨重,回讫一直将他当作神日军团的侧翼,这次开战,回讫将大部分军力放在前方,只留了神日军团在主营镇守。 想要为赵时晞扫清障碍,光打击那齐律这一支还不够,霍松声还必须拿下神日军团的主导权。骁骑营素来以奔袭闻名,林霰想通了这一层,便想通了霍松声消失的原因,他并非无故失联,而是神不知鬼不觉拼杀入主战场,直接带着骁骑营奔袭至回讫主营,截断乎和日珥的兵力,这样前方溃散,镇守在主营地的另一支雄狮俯首,他们才有彻底掌控回讫的可能! 林霰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手上的虎符。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的不择手段,为此可以牺牲很多人。是霍松声默默的为他留下一片光,让他不至于在泥淖中越陷越深。 溯望原上硝烟四起,林霰冰冷的目光里,是一排又一排相继倒下的铁骑。 箭弩从身边穿扫而过,惨叫声不绝于耳。 冲锋的士兵从两侧蜂拥而上,血腥味充斥鼻腔。 林霰手上有一张弓,抬起有些费力,他的右手还打着钢针,搭弓拉弦这种从前轻而易举的动作,都让他手腕隐隐作痛。 可他的手异常得稳,眼神如刀锋。 那齐律高坐在马背上,挥舞双臂斩落箭矢,连日作战,他已经很累很累了,连动作都略显迟缓。 月亮高挂天空,林霰拉开弓箭,吃痛的右手抵至唇边。 微凉的玄铁戒印在唇上,林霰亲吻着它,如同亲吻着正在远方孤军奋战的爱人。 “松声啊。”林霰眯起眼睛,瞄准了那齐律的脑袋,“我终于……” 锋利的长箭如破竹般乘月而出! “咻——”地一声,射中了那齐律的眉心。 即将继任回讫王位的那齐律摇晃两下,甚至没看清这只暗箭是从何处而来便摔下马背。 林霰放下弓,甩了甩发麻的右手,缓缓说道:“回来了。”
第143章 天色未明,驻扎在漠上草原中的回讫主营地一阵异动。 士兵吹响了长号,沉重的声调在各部落间流转。 乎和日珥披上虎皮大衣,揪着裤腰带从毡帐中疾步走出。他身材高大魁梧,褐发卷曲,天生一双异瞳,一只眼睛是琥珀色,一只是深蓝色,这在大历被视作不详的瞳孔,在回讫却是力量的象征。 如果说那齐律统领的神日部落是回讫的刀,那乎和日珥所率的拜月部落就是回讫的山。在神日部落落于下风的时候,他稳稳的守住了回讫的后方,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过去神日部落不是没有吃过败仗,靖北军的主帅霍松声不是个喜欢按常理出牌的人,至今回讫不敢有人说谁真的能摸透霍松声。 这个人神出鬼没,他的骁骑营就像暗夜里一抹抓不住的风。曾经最惊险的一次,霍松声只带了五百个人,夜闯拜月部落,那一次差点就要了乎和日珥的命。虽然霍松声没成功,但回讫营地几万军将,竟然还让他全身而退,实在匪夷所思。 乎和日珥上过霍松声的当,屡试不爽,所以每次对战都极为小心。就拿这次来说,回讫已经封锁了所有可能从溯望原奇袭过来的路,连浩瀚沙漠都设了“眼睛”,霍松声最好一直在前线带兵,只要他敢来,这次乎和日珥绝不会放他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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