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仿佛被寒光刺到,闭了下眼睛,那团浓稠的雾风卷般散于眼尾:“将军保家卫国,不会滥杀无辜。” 霍松声笑起来,手肘支在车窗上挑开一点,外面的打斗及声响更无阻隔地传递进来:“本将远在漠北,听闻长陵宫要进一位体虚气短的新人,诏令月前发下,算算时间,若是快马加鞭这会儿快到遂州了。” 雨越来越大,从窗缝里扫进来。 霍松声半边袖子又湿了,他转过来看向那人:“本将还听闻,皇上对那病秧子青睐有加,人还没进宫便先备好了宅院,挂起了官职,准他不用随百官日日上朝,连皇子公主都要步行入宫道,皇上却破了例,允许他出入乘轿,如此偏爱,惹得朝中如日中天的大公主和宸王万分忌惮,恨不得在他入宫前便要了他的命。” 那人神色泰然地听霍松声讲完了话,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到霍松声面前:“将军的衣服湿了,擦一擦吧。” 霍松声冷冷打量着他,倏尔眸色一暗,捉住那人细瘦的手腕,用力按在桌上,似笑非笑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认得我,我却不晓得先生姓甚名谁?” 霍松声丝毫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那腕骨在他手中登时便脱了臼。 “都津……”那人闷哼一声,脸色比之前还要白,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声音都抖了起来,“林霰……” 霍松声捏着那只断骨,再次望进那双雾气森森的眼睛里。 “林先生,你还真是一点功夫都不会啊。” 林霰抬起头,鬓角已被冷汗打湿:“草民自幼体弱多病,没练过功夫。” 霍松声觑着林霰的面色:“我见先生虽然身体欠佳,但气度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 林霰否认道:“寻常人家罢了,有幸识得几个字,念过几年书。” 霍松声放松了手中力道,说道:“我几年没回长陵了,据传皇上看中的那位三年科考三年探花,林先生听说过吗?” 林霰紧咬着牙关,颤声道:“正是在下。” “哦?这样巧。”霍松声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每年数千人参加科考,林先生,我实在好奇,连着三年的探花郎好考吗?” 林霰动了下手,想抽开:“巧合而已……” 霍松声立马又按住他:“民间都道林先生天纵奇才,接连如此,先生可有不甘呢?” “我命如此。”林霰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无力道,“将军,放手……” 霍松声身上又是雨又是血,脏污沾染在林霰水青色的袖口,仿佛碧波泉上沾染了尘埃。 “疼?”霍松声明知故问。 林霰点点头,汗似泪珠般流经面颊:“很疼。” 霍松声的目光很轻的从层层滚落的汗珠间扫过,置若罔闻:“你招惹了大公主和宸王,跟我走,我护你回长陵。” 林霰眼睫都在打颤:“为什么救我?” 霍松声说:“先生人间龙凤,我救你自然是有所图。” “将军要什么?” 霍松声托起林霰耷拉下来的手腕,替他将断骨接了回去,说道:“浸月公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全文无参考任何《琅琊榜》相关人物、剧情。 第二,本文非主攻文。 第三,本文无副CP。 第四,作者全网只有读者,没有粉丝,望周知。
第2章 雨声在对峙中渐渐隐去,马车很安静,霍松声保持着离林霰很近的距离,可以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林霰鬓边有汗,让那张本就平静的面容显出几分冷然。 霍松声抬起手,抚过林霰湿冷的汗水,将手指间的血渍沾染在那煞白的皮肤上。 “先生。”霍松声低低地问,“还疼么?” 林霰随着问话狠狠抖了一下,托起自己的无力的右手,言不由衷道:“多谢将军。” 霍松声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他捡起林霰掉在桌上的帕子擦手,连着血和汗一齐蹭上去:“不真心的话就别说了,我不喜欢勉强。” 林霰靠坐在角落里,面对霍松声没有畏惧,也没有忌惮,他似乎疲惫更多一些。 霍松声揉了揉手中柔软的绸布,把手绢往湿乎乎的怀里一塞:“洗干净了还你。” 林霰轻摇了摇头:“一条帕子而已,将军不必还了。” 霍松声瞥着人,心中腹诽不止。 当今圣上年近六十,至今未立太子,长陵城中大公主和宸王双足鼎立,两方势力交锋斗得你死我活,就看谁更胜一筹继承大统。夺嫡路上草木皆兵,可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却突然从民间找了个病秧子入朝为官,种种迹象表明皇帝对他偏宠有佳,也难怪会招致大公主和宸王忌惮,人还没入宫便急急要取他性命。 不过么,能在这么紧迫的局势中直接搭上皇帝这条线,换做今日是霍松声参与党争,也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霍松声并不信任林霰,也没指望林霰能帮他,可既然碰上了,他倒不介意将这潭水搅得更浑一点。 外面安静下来,聆语楼不与皇室正面交锋,很快便撤离山顶。 霍松声推开车门,百里航见到他便跪了下来,尊敬道:“小侯爷。” 霍松声是南林老侯爷的独子,他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爷爷是前朝首辅,凭着与皇室这层关系,皇上不得不对他再三忍让。若非执意从军去往漠北,走的应当是他爷爷的老路,科举入仕,进翰林,入内阁,前途无量。 百里航称霍松声一声“小侯爷”,实则看轻了他。昔日靖北军主帅戚时靖,一品大将军,地位与内阁首辅平齐。霍松声接了戚时靖的班,却没能得到皇上承认,除了军中,甚少有人称他为“将军”。 霍松声应了声,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你家主子呢?” “属下替王爷南下办差,途径此地,听见打斗声前来查看,正巧遇上小侯爷。” 霍松声早已猜到这番说辞,扯起嘴角笑了一笑,说道:“敢情你们是来救我的?” “属下不敢。”百里航不愧是宸王最宠信的手下,丝毫不畏惧霍松声的身份,更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小侯爷出现在此地……是要回长陵?” 霍松声视线变冷:“怎么,我去哪儿要向你汇报么?” 语气间威压满满,百里航当即叩首:“属下不敢,小侯爷恕罪。” 霍松声踏着湿泞的泥水上前一步,常年握剑杀敌的手极有分量,他捏了捏百里航的肩膀,将他带起来:“我没你家主子那么好的脾气,你便在此跪到雨停吧。” 百里航咬牙遵命,当着一众亲卫的面丢了脸,但碍于霍松声的身份又无法发作,脸色青白相接很是难看。 春信和那年轻人解决完杀手追上来,年轻人一脸肃杀,眼里压根没有别人,直直冲上车:“先生!” 林霰声音有些虚弱,摆手说:“我没事,霍将军救了我。” 霍松声抱着胳膊靠过来,倚着马车,上下扫了那年轻人一眼。 这人的身手与聆语楼一字辈杀手不相上下,一个病秧子身边跟了这么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实属罕见。 林霰介绍说:“这是家仆一言,一言,见过霍将军。” 一言虽然面冷,但对林霰唯命是从,显然也很知趣,他抱拳道:“谢将军救命之恩。” 霍松声手向后抚了把脖子,笑道:“若不是方才聆语楼玩命的追杀你,我还当你这小兄弟也是那边的杀手呢,真巧,都是一字辈。” 林霰不理这话,轻轻咳嗽两声,一言面露忧色:“先生,要紧吗?” 林霰摇了摇头,缓了半天才看向霍松声,重新开口:“外面雨大,既然要同路,将军先上车来吧。” “一身血腥气为免冲撞先生,还是不了。” 林霰没有多说。 霍松声翻身上马,等一言驾起马车,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春信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将军,聆语楼和百里航同时出手,此人是被皇上亲诏入宫的林霰?” 霍松声应了声,隔着雨幕注视着前方马车。 春信皱起眉:“将军,你救了他无异于公然与皇室作对。要我说,我们不如……” 言语间杀意满满,霍松声收回视线,徐徐道:“不急,皇室看我霍家不顺眼不是一朝一夕,林霰能得皇帝青眼,手段非同一般,或许能帮我们成事。” 春信瞬间明白:“将军是想……” “看看吧。”霍松声重新带起斗笠,将面容遮去大半,“若他算计到我头上,我亲手了结他。” · 一日后,遂州。 霍松声在城中找了家客栈落脚,他浑身脏污忍到极致,刚住下便提着木桶去澡堂子好好洗了个澡。 他在漠北打粗惯了,边走边用布巾囫囵擦着头发。 林霰看上去状况不太好,一言给他找大夫去了,霍松声洗完出来刚巧碰上一言送大夫离开,便站在门口问了一句:“你家先生怎么样?” 一言不想多说的样子:“还好,牢将军挂心。” 他不说,霍松声也不多问,点点头走了。 俩人房间连着,霍松声披上外衣,坐在桌边喝茶,一会儿功夫听隔壁传来压不住的咳嗽。 咳得如此凶猛,怕不是生了痨病吧。 正想着,春信回来了,神色匆匆,有话要说的样子。 霍松声放下杯子:“怎么了?” 春信跟进来把门关上,隔墙有耳似的,他压低了声音说:“方才在市集,有人塞给我一张字条。” 春信摊开手,一张皱巴巴的字条窝在手心。 霍松声展开字条,上面写着:“今夜,羽花楼。” “是樊熹。”霍松声说,“约我今夜见面。” 春信从霍松声手里拿过纸条:“樊熹这么快就到遂州了?” “为了阿姐的事,樊熹屡次顶撞大公主和朝臣,在皇帝那儿也没捞到好脸。”霍松声深吸一口气,“还好只是回遣,没有连累他丢了官职。” “大公主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浸月公主送出宫去。” 霍松声摇了摇头:“若无皇上首肯,安邈再闹也无济于事,她不过是替皇帝做了恶人。” “浸月公主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他当真如此无情?” “你也说了,是曾经。”霍松声摇着头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这些年皇帝用和亲安抚回讫,公主郡主送出去一堆,眼下适龄尚未婚配的公主就剩大公主一个,可她风头正盛,这些年替皇帝唱红脸,皇帝离不开这个出头鸟。” “即便浸月公主势不如前,可毕竟还有南林侯府这层关系在。” 霍松声笑意更深:“这话你说对了,皇上还是考虑了南林侯府,否则浸月公主和亲的消息早就传遍漠北,也用不着樊熹给我通风报信了。可你想过么,这种忌惮本身对南林侯府就是一个威胁。皇上之所以留我到现在,不是因为我母亲是他妹妹,也不是看在我爹的面上,不过是眼下宫中无人,除了我,没人可以替他镇住漠北的狼。但我若是利用这一点要求他收回成命,明日溯望原上定会再掀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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