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仅剩林霰,他放下手,说道:“我也回去了。” 霍松声没让他走,而是问道:“那位李姑娘所言,先生觉得是真是假?” 林霰直言道:“不知道。” 霍松声站起来,走到林霰身边来将窗户关上:“先生从都津而来,可曾在都津见过类似的踏春楼与羽花楼?” 这次林霰没再一问三不知了,很快给了回答:“有过。都津也有两座酒楼,名为纵声楼和玉子阁,一座寻欢,一座宴客。” 太巧了,仅仅是三座城便有类似的酒楼存在。 霍松声扶在窗棂上的手微微一顿,突然转过头来冲林霰一笑,打趣道:“先生去过吗?” 林霰大约是没想到霍松声会这么问,哑了一瞬,旋即僵硬地说:“没有。” 霍松声盯着他看,似乎想要分辨真假,但从面上确实看不出来,只好作罢。他站直身体,若有所思道:“也是,先生这身体,怕是无法寻欢作乐。” 林霰没有太大反应,他自动忽略霍松声的话:“将军打算去一趟踏春楼吗?” “不啊。”霍松声笑了笑,“我要去的是羽花楼。”
第5章 霍松声从羽花楼出来才没多久便又回去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左右林霰还没睡,便将林霰一并拖来。 方才那顿饭霍松声还没怎么吃便被打断,他重新点菜,询问林霰说:“先生爱吃什么?” 林霰口腹之欲很浅,回说:“将军点自己爱吃的就好,我不饿。” “那么瘦还不吃饭?”霍松声看了他一眼,叫了几个大荤。 林霰脸色隐约发白:“公子,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而且我不吃肉。” 都病成这样了还挑食,难怪瘦得离谱。 霍松声去掉两个肉:“清炒虾仁,蒸桂花鱼,这总能吃吧?” 林霰点了点头。 霍松声把食谱还给小二,还是窗边的位置,雨停过后空气清新,风将林霰身上淡淡的香味卷到霍松声这边来。 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儿似乎在哪闻过。 霍松声随口问道:“先生用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林霰轻掠起目光,说:“随便调的,下次再闻便不是这个味道了。” 霍松声提起茶壶给林霰倒水,林霰伸了手过来:“我自己来。” 霍松声挡住他:“先生待人总是这么客气吗?” 林霰顿了顿,正要将手收回,听霍松声笑着说了一句:“这么客气显得人很假,先生觉得呢?” 林霰指尖一蜷,默默坐了回去。他有点想咳嗽,但忍住了,所以眉头皱得很紧。 霍松声给林霰倒好茶,推到他面前:“趁热喝。” 深秋季节,又下过雨,天气其实很冷了。 羽花楼内的装饰都是上等好物,终日烧着地龙,手笔极大。 霍松声进来便觉得热,脱掉披风搭在身后:“先生不热吗?” 林霰甚至捧着茶杯暖手,看起来非常怕冷。他的指尖在室内都红彤彤的,像是受不住风吹。 霍松声看见了,于是抬手关上了窗。 俩人没什么话好说,霍松声若不开口,林霰多半不会主动交谈,聊天也是霍松声问,林霰说,遇到他不想说的便用沉默代替,这要放在别人身上得是如坐针毡,霍松声和林霰倒像是很适应这种微妙的气氛。 菜上来了,霍松声给林霰递了双筷子。 他看见林霰起初是用右手拿筷子,用了一会后便换到了左手。 林霰左手筷功很不错,夹菜很稳,霍松声便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对方用左手拿筷子是因为右手手腕绑了一圈白色纱布,那是受了伤。 霍松声这个罪魁祸首就坐在这里,倒也不觉得有几分歉疚,他招呼来店小二,让人送把勺子过来。 林霰是个聪明人,对于霍松声突发而来的善心没有任何表态,勺子拿来了他就用,神色淡淡的,恍若不知霍松声此行目的,仅仅是单纯来吃个饭。 霍松声留了一只眼睛在林霰身上,发现他食量确实不大,爱吃虾和绿叶菜,鱼也碰,但不如虾吃得多。 霍松声又让人上了一盘油爆虾,等虾子端上来,他拿起一只剥壳,状似随意道:“先生怎么不问问我,这么晚拉你出来做什么?” 林霰差不多饱了,停下筷子,丝毫没有好奇心:“公子自有公子的理由。” “嗯。”霍松声点点头,实话实说,“我带你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林霰目光坦荡:“公子为何认为我会知晓此事。” “不知道。”霍松声颇像个无赖,“直觉啊,我看你不像好人,坏事和坏人往往同时出现,你也别怪我多想。” 霍松声擅长笑着说出带刺的话,林霰也擅长不接招。 霍松声剥完虾,将它放到林霰碗里:“若我说错了,先生不要计较,这就当是我向先生赔的不是。” 林霰垂下眼,用勺子捞起虾仁吃掉,算是接受霍松声的道歉。 霍松声剥完一只接着剥第二只,这个时辰了,酒楼里依然满座,说话声不绝于耳。 “先生,你帮我分析分析,按李暮锦所言,如若羽花楼和踏春楼真的在做某种不可告人的营生,燕康为什么还会冒着秘密泄露的危险,放李暮锦回去?” 林霰用热手巾细细擦着手,闻言说道:“燕康是遂州知府,在这里只手遮天,自然不会害怕一介女流走漏风声。” “他确实不用怕这个,坐到知府这个位置,看人命早已轻贱,燕康大可以直接杀了她,还能省去很多麻烦。” 林霰看着霍松声递过来的第二只虾,用碗接住:“那公子以为呢,燕康为什么留下这个麻烦,没有灭口?” 霍松声又在剥第三只,他笑了声:“不是我在向先生请教么,这虾可不是白剥的。” 都说吃人嘴短,林霰吃了霍松声一只虾,便要回答他的问题。 林霰停顿片刻,说道:“愧疚吧。” 这观点新奇,霍松声放第三只虾在林霰碗里:“愧疚?” 林霰说:“公子也说,遂州知府地位很高,燕康有千百种解决麻烦的方式,放一个神智清醒的李暮锦回去无疑是最不高明的一种。可即便有风险,他还是这么做了,说明他不想杀死李暮锦,至于原因,我只能想到愧疚这一个理由。” 霍松声擦了擦手:“一个是朝中高官,一个是普通民女,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能有什么原因,让燕康对李暮锦产生愧疚之情呢。” 林霰没再回答,而是朝旁边看了一眼。 霍松声勾起唇角,擦净的手忽然端起林霰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先生,看什么呢。” 林霰身体的僵硬非常明显,霍松声觉得很有意思,转过林霰的脸之后也没松手,而是托着他的下巴往前带了带,接着自己也凑上去:“你紧张?” 俩人距离不断缩短,林霰撑住桌子,抓了下霍松声的手腕。 “嘘。”霍松声声音压低,警告般对林霰说,“不要乱看,小心被坏人捉走。” 说完,他松开手,往桌上看了看:“虾子吃完,然后我们回去。” 俩人饱餐一顿便要回客栈,此时时辰很晚了,街上已经收摊,空荡荡的街头已经没什么人。 霍松声和林霰并肩走着,速度不快。 月影阑珊,离得近,霍松声更能闻见林霰身上的味道。 太特别了,在别处都没有闻过。 “先生。”霍松声摸着鼻子笑了声,“前有狼后有虎的,你怕不怕?” 林霰眼尾一跳:“什么?” 霍松声突然抬起胳膊搭在林霰肩上,像靠着他,也像是搂着他,俩人身高相仿,一靠近便抵着耳际。霍松声说:“害怕就闭上眼睛。” 暗夜里,林霰眼底的浮光显得很轻。 霍松声虽然笑着,但表情很冷。他用手掌捂住了林霰的眼睛,不想看见一般。 林霰视线一黑,人在失去目视力的时候会本能的产生慌乱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会影响人的行动和思维,可林霰没有,他被捂着眼睛,依旧照常迈步,每一步都稳稳当当,甚至能跟随霍松声的速度加快自己的脚步,毫不畏惧。 霍松声又在他耳边笑,似感叹般:“先生,你好相信我啊。” 林霰被霍松声尾音里的玩味戳中了,在霍松声掌下蹙紧眉心。 他察觉到霍松声带他拐进一条极窄的巷子,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霍松声将他推到墙边,覆在眼睛上的手终于拿了下来。 林霰眼前有瞬间的模糊,很快他便对上霍松声试探的目光。 他们陷身于两面墙的墙缝之间,因为距离短小,不得已贴在一起。 追着他们从羽花楼出来的人就在墙缝前来回乱转,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没人发现他们。 只听对方说: “那两个人呢?” “跑的真快,别是发现我们了。” “这等好皮相,没捞着可惜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波赶不上还有下波,等明天开船把手上这批货送出去,我就派人打听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看着像不像是本地的,万一他们走了岂不亏大了?” “还能走到哪儿去?不过是你我少赚点,别人多赚点。外地来的的原本风险就大,还是知根知底的好,走吧,放宽心。” 脚步声渐行渐远,霍松声正要出去,头顶落下一道脚步声, 一言满眼严厉,刀疤在夜色中略显狰狞。 “先生。”一言抓住林霰的胳膊,先将他拉了出来。 仅能容纳俩人的缝隙陡然一空,霍松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霍松声看着幽深街巷,很顺口地使唤:“一言,跟着他们,我要知道开船的时辰和地点。” 一言没动,霍松声“啧”了声,转向林霰。 林霰对一言说:“去吧。” 一言领了吩咐,转而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霍松声缓缓收回目光,幽然冷笑:“看来还是桩大买卖。” 林霰身上沾了潮气,不舒服地咳了两声:“将军要通知官府吗?” “不急。”霍松声说,“别那么早打草惊蛇,这儿的官府可说不准听谁的令。” 霍松声为人警觉,早在第一次和樊熹在羽花楼吃饭时便注意到附近桌子有人在看他,但那时他没多想。可李暮锦在这时出现了,告知了羽花楼和踏春楼可能存在某种联系,霍松声当时便想到在羽花楼看他的人,于是决定再来一次。 果然,羽花楼大厅内坐着的不是普通客人,他们像是猎手,假借吃饭的名义,逡巡在这座酒楼内部,伺机搜罗皮相好的猎物。而他们口中的“开船”和“送货”更是透露了一个讯息,此类交易不仅局限在遂州,甚至通往大历的其他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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