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重山赶鸭子上架,吞吞吐吐道:“这个兵马司……兵马司是吧,南城兵马司的胡指挥使为国为民,还捉到了江洋大盗,哈哈哈,兵马司的马也不错,毕竟是兵马司嘛。” 楚召淮:“……” 懂了。 看来是姬恂不让说。 若在之前,楚召淮定会认为是姬恂做了坏事才这般遮遮掩掩。 可西洋钟、上元节种种,还有白夫人那封信…… 姬恂说不定另有隐情。 楚召淮病得身体虚弱,没多少精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困倦得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姬翊鬼哭狼嚎地在院中拿着木剑和殷重山喂招。 王爷就在一边优哉游哉地钓鱼,殷重山不敢放水,拿着刀鞘将世子打得嗷嗷叫。 姬翊眼泪都要下来了,呜咽道:“爹,还是让我扎马步吧!我扎一上午,绝不喊累。” “噤声。”姬恂披着宽袍懒懒坐在那,今日的衣襟好像比之前敞开得要大些,也不嫌有伤风化。 “再哭嚎惊走咬钩的鱼,六出的止咬笼就是你的了。” 姬翊:“……” 姬翊含着泪,将“就算我不嚎也没鱼咬您的钩!”强行吞回去,省得挨揍。 六出“呜”了声,蔫蔫地趴在王爷脚边。 从小到大,六出这只雪狼从来横着走,想咬什么就咬什么,连鸠首杖上都有它的几个牙印。 这段时日待遇却骤然下降,嘴上戴着个玄铁的止咬笼,连鱼都吃不了。 好大一只雪狼,委屈得一直在那哼唧。 姬恂就当没听到,老神在在地钓鱼。 日上三竿,寝房里终于传来动静。 赵伯的声音飘来:“王妃醒了?脸色比昨日好看多了……饿了?早膳早就备好了,快起来吃点吧,瞧这脸都饿瘦了。” 赵伯也是宁王府的人,最后一战儿子孙子皆战死沙场,这些年做王府管家虽矜矜业业,可总没什么精神头。 如今似乎好些了。 昨日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楚召淮浑身酸疼,吃完早膳又喝了药,慢吞吞出来透气。 刚走出寝房,姬翊就像是瞧见救星,眼珠子一转,喊道:“召淮醒了!要出去玩吗?上元节的灯市到十八才散,今儿还有舞龙舞狮呢。” 楚召淮拢着斗篷咳了几声,蔫蔫的眉眼轻挑:“舞龙舞狮?” 他还没瞧见过呢。 楚召淮刚要说,就听不远处湖边垂钓的姬恂头也不回,淡淡道:“病还没好,不能去。” 姬翊绝望地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楚召淮看着姬恂的背影,撇撇嘴。 不许沐浴,不能去看舞龙舞狮…… 未免太强势了,自己又不是他儿子。 楚召淮壮着胆子道:“我已不发烧了,看个舞龙舞狮而已,能去的。” 姬翊瞪大眼睛愕然看他,挨了殷重山一刀鞘却也咬着牙没吭声。 不要命了? 敢和他爹这么说话。 要是他这样忤逆爹,定会被抽得鬼哭狼嚎。 姬翊心都要提起来了。 姬恂眉梢一挑,似乎也很讶异楚召淮会反抗,侧眸看来。 楚召淮吓了一跳,还以为姬恂动怒了。 就见姬恂想了想,道:“也行,那傍晚本王陪你去——姬翊继续练刀。” 姬翊:“……” 啊? 啊啊? 凭什么啊?! 他爹不是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心意吗? 楚召淮到底给他爹使了什么妖法?! 楚召淮愕然看着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昨晚那个“自作多情”的念头又卷土重来。 难道……姬恂真的在对自己好? 楚召淮清了清嗓子,又长了点胆子,缓步朝姬恂走去。 六出猛地从摇椅地下探出个狼头。 楚召淮胆子咻得飞到九霄云外,差点落荒而逃。 “别怕。”姬恂按住六出的脑袋,“它很听话,从不咬人。” 殷重山在一旁看得极其费解。 既然看出王妃怕狼,为何不让六出出去,反而留在这儿吓他?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口水。 姬恂声音更轻了:“再说它被锁着嘴,就算有心也无力。” 楚召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往前走去。 不过就是一只狼,自己已是成年人,难道还能被几口吃了不成? 更何况…… 楚召淮抬眸看向朝他伸手的姬恂,微微垂下眼。 更何况姬恂还在。 楚召淮缓缓挪过去,刚将手搭过去,姬恂就笑着握着他的手一用力将人拽到摇椅上坐着。 楚召淮紧挨着他,警惕地看向脚边雪狼。 姬恂握着他的手,淡淡道:“别怕,摸一摸它。” 楚召淮提心吊胆地被牵着手往前探去。 六出呜咽着往前一凑,脑袋撞在楚召淮掌心,温暖又柔软。 楚召淮心一点点落下,僵硬的手缓慢往下一抚。 姬恂垂眸看他:“还怕吗?” 楚召淮几乎整个坐他怀里,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越逃避,就越怕。”姬恂笑起来,“年幼的记忆将恐惧放大,直面它就能知道,一只狼并不值得成为阴影。” 楚召淮挨着姬恂高大的身躯,垂着眼抚摸两下狼头,好像的确如他所说不再像之前那般畏惧。 仔细一看,这雪狼长得还挺傻的,特别是戴着止咬笼。 明明很不耐烦被摸脑袋,但还是乖乖仰着头往他掌心撞。 察觉他逐渐放松,甚至开始跃跃欲试揪狼耳朵,姬恂眉眼浮现笑意,继续悠哉哉地钓鱼。 楚召淮揪着六出的耳朵轻轻地捏,余光瞧见姬恂注视湖面孔雀翎的侧颜。 越逃避,就越怕? 楚召淮若有所思。 许是楚召淮运势比较好,刚坐下没一会,死都没动静的孔雀翎忽然轻轻一动。 鱼上钩了。 姬恂眉梢轻动,握着钓竿一派运筹帷幄的气势准备将鱼钓起。 就在这时,楚召淮从沉思中清醒,毫无征兆地问:“昨日王爷为何要去兵马司杀江洋大盗?” 姬恂手一顿。 噗通一声,大鱼脱钩,嚣张地游走了。 楚召淮问完就垂下头,胡乱摸着六出的脑袋,有些不敢听回答。 良久,姬恂重新挂了饵将鱼钩抛到湖面,心不在焉地道:“江洋大盗证词对不上,男人攀咬璟王妃说你带他们入城、盗窃物品五五分,那位娘子却道根本不认识王妃,兵马司不好交差,本王便亲去一趟,将供词统一了。” 姬恂三言两语将昨日之事说了,楚召淮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是难过男人的反咬污蔑,还是庆幸云娘子似乎护着自己。 姬恂蹙眉,有些见不得他这个黯然的神色。 楚召淮垂着头半晌,就在姬恂以为他又要哭的时候,突然听他说。 “谢谢王爷。” 并非是病得稀里糊涂时被哄骗到的那种谢,而是发自内心真心诚意地道谢。 楚召淮第一次直视姬恂的双眼,眼眸底没有畏惧、排斥,纯澈得一眼见到底,只有欢喜。 他似乎觉得赧然,掩饰似的弯眸一笑,还带着病色的眉眼轻而柔,风拂着墨发微微动了动,宛如潺潺流水轻拂过尖锐冰冷的巨石。 姬恂眼瞳遽然扩散。 噗通。 鱼再次上钩,用力挣脱下,姬恂手中钓竿直接被拽下湖面。 惊起平静水面一圈圈凌乱破碎的涟漪。
第48章 涟漪阵阵, 将冒头的鱼惊得四散而逃。 楚召淮望向湖面,看着鱼拖着鱼竿窜了老长才挣脱,鱼竿飘向湖中央, 遗憾道:“可惜了, 这鱼力道还挺大,连王爷都钓不上来。” 湖面涟漪仍在一圈圈朝着岸边荡漾,许久消散不去。 姬恂神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和楚召淮紧挨的身躯紧绷, 不着痕迹往一侧挪了挪。 这摇椅有些弧度, 乍一动楚召淮摇晃两下, 险些又栽他怀里。 姬恂登时不动了。 楚召淮脑袋差点扑姬恂胸前, 手在腰上胡乱一撑艰难稳住身形,掌心肌肤滚烫,惊得他一哆嗦。 总觉得今日姬恂衣襟敞开格外大, 就差裸着上半身了。 坐稳后,楚召淮被烫得眼神都不知往该哪里放, 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王爷今日不用忙公务吗?” “嗯。”姬恂一抬手, 殷重山递上来新的钓竿, “午膳吃鱼。” 楚召淮诧异道:“咱们平时吃的鱼全是王爷在府中钓的吗?” 姬恂手一顿。 王爷自然没有此等神通,他矜持地将孔雀翎挂好,淡淡道:“一部分吧。” 楚召淮忍住赞叹,咳了声,也有些跃跃欲试:“我能试一试吗?” 殷重山闻言正要去拿新的钓竿, 姬恂却挂好鱼饵, 将自己那根递了过去。 楚召淮在江南也曾钓过鱼。 不过就是在乡野河里随便撅断个歪歪扭扭的树枝, 挖个蚯蚓来钓鱼,往往一整日也钓不上来一条。 这还是他头回用上这样好的钓竿。 楚召淮忐忑地握住钓竿, 将鱼钩往湖面轻轻一抛。 湖面细微涟漪渐渐消失,王妃耐心等鱼上钩。 姬恂又随意动了下手指。 殷重山时刻听候王爷吩咐,也不知哪来的神通,瞧见一个动作便知晓王爷意思,熟练地去寝房搬了个炭盆,训练有素放置王妃脚边。 顺便还灌了个汤婆子塞给楚召淮捧着暖手。 楚召淮并不像姬恂那样东嫌西嫌,埋怨一切活物影响他钓不上鱼,他眼眸一弯轻声道谢,情绪极其稳定。 殷重山一转身,偷偷摸摸朝着还在鬼哭狼嚎的姬翊拼命一摆手,示意赶紧跑跑跑。 姬翊一愣,立刻哭着一溜烟跑了。 姬恂已没精力关注犬子的刀功,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晒太阳,视线随意望出去刚好瞧见楚召淮的侧颜。 少年五官极其优越,侧颜将那股清澈的少年气掩去不少,端坐在那握着鱼竿老神在在,颇有种运筹帷幄的气派。 好一会湖面都没动静,若是新手恐怕要不耐烦的,但楚召淮耐心十足,修长五指漫不经心抚摸光滑的钓竿。 姬恂好一会才移开目光,淡淡道:“府中风水不好,钓不上来鱼实属常事……”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细微的游水声。 漂浮湖面的孔雀翎晃动不止,鱼线斜斜紧绷,是鱼上钩了。 楚召淮一喜,赶忙握着鱼竿使劲往回拽。 来回几下,鱼竿一收,大鱼破水而出,被鱼钩钓着扑腾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 “啪”地一声撞在楚召淮掌心。 楚召淮拎着活蹦乱跳的正口鱼,脸颊被鱼尾溅了几滴水,他高兴极了:“王爷!王爷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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