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完,姬恂笑着说正事:“拙荆昨日受了风寒,如今卧病在榻不便出门,本王便代他走这一趟。胡大人,你想如何对质?” 胡大人擦了擦汗,将两份供词奉上前:“回王爷,这是两个贼人的供词。” 姬恂接过,漫不经心扫了一眼。 这伙江洋大盗在江南极其有名,杀人越货为祸多年,去年终于被新上任的浙直总督剿灭,这两人侥幸逃脱,从江南一路来到京城。 男人姓薛,排行老四,海捕公文名字只写薛四。 另一位是个女人,传闻极其心黑手黑,江南众人叫她云娘子。 不知是兵马司用的刑够狠,供词密密麻麻,写了两人在江南如何为祸百姓,又是如何一路北上在京城大胆盗窃。 姬恂眉头轻挑。 这个男人的供词最多,攀咬楚召淮的话便是从他口中说出。 姬恂将供词看完,随意按在桌案上,淡淡道:“传人上来吧。” 胡大人颔首称是,让人将贼人提上来。 趁人来的空挡,姬恂慢悠悠喝了口冷茶,对垂首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三皇子道:“三殿下,功课可做好了?” 三皇子笑起来:“回皇叔,已做好了。” “那怪不得。”姬恂淡淡道,“本王一直都觉得国子监布置的功课还是太少,放假二十日就该写四十篇策论,省得三殿下闲着无事,能乱逛到兵马司来插手江洋大盗之事。” 三皇子被骂得脸一僵,讷讷道:“皇叔,望仙楼的祭祀法器丢失,我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姬恂点头:“那是本王错怪三殿下了,兵马司、锦衣卫、巡捕营、太子殿下,加上本王这个皇弟都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连个江洋大盗的赃物都查不到,还得靠三殿下才可力挽狂澜。回头本王必定将此事好好告知皇兄,怎么说都得给殿下讨个封赏,也不至于浪费了你的这番劳心劳力良苦用心。” 三皇子脸色唰地就变了,立刻敛袍跪下:“皇叔息怒,我并未想这么多,也更不曾有过大逆不道的心思!” 虽然是太子让他前来兵马司,可这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不知会被如何曲解。 姬恂笑了,漫不经心地抚摸鸠首杖:“本王说什么了,这不是在赞你为皇兄解忧吗,起来。” 在战场厮杀的将军气势凛然,三皇子脸都白了,讷讷道:“皇叔……” 姬恂一眼望过去。 三皇子一哆嗦,艰难地爬了起来。 胡大人始终垂着首,心中叹服不已。 传闻璟王嘴毒心狠,此番一见果不其然,短短几句话就将方才趾高气昂的三殿下给说得像是怂鹌鹑般。 几句话的功夫,那姓薛的男人被押了上来。 这人满脸匪相,一瞧身上便带着人命——也不知楚召淮是不是吐晕了,竟将他当做好人。 薛四受过刑,衣裳带着血,带着镣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伏地磕头。 姬恂拿着供词慢条斯理地看:“你说楚府大公子带你们进京城……呵。” 后面的话有些可笑,姬恂没忍住笑了起来,饶有兴致道:“大公子缺少银钱又贪财,为一己私欲让侯府管家暗中相助,带贼人进京盗窃,事后五五分,望仙楼的祭祀法器就在大公子手中。” 连胡大人都觉得这供词离谱。 堂堂王妃之尊,又是侯府大公子,就算贪财也不至于在京城和贼人勾结。 姬恂带着笑问:“胡大人,这两位江洋大盗盗窃的金银总共有多少两?” 胡大人回道:“仔细算来,已有上千两。” “那就奇了怪了,五五分也不过五百两银子。”姬恂耐心极了,好像真是过来认真对质的,“王妃医术师承临安白家,为本王调养身体一次诊费便是一百两黄金,何必冒险和贼寇勾结,做这得不偿失的事?” 薛四额头触地,并不说话。 姬恂笑了:“三殿下,你说呢。” 三皇子浑身紧绷,硬着头皮说:“贼寇攀咬不可信,王妃身份尊贵,定不会是勾结盗贼之人——只是人言可畏,若不细查,恐怕满京城的人都要议论纷纷,也有损皇叔的名誉。” 姬恂笑意更浓:“按三殿下的意思,本王要将王妃下狱用刑,如此大义灭亲,本王在京城人心中便是芝兰玉树品行高洁之人?如此甚好,甚好啊,本王这些年的污名也算能洗清了。” 三皇子一僵。 姬恂说话和他行事一般无二,皆是不可控且疯的,他从不自证也不争辩,反而一路顺着对方的话夸大。 说的话越真诚,越显得阴阳怪气。 “皇叔息怒。”三皇子吞咽了下,低声道,“只是城门司的官兵上报,去年腊月的确瞧见王妃和这二人一同进城。” “是吗?”姬恂拿出另一个人的供词,“那为何这位云娘子的供词却是从未瞧见过大公子?” 三皇子犹豫:“这……” 姬恂随意一瞥,胡大人察言观色,忙将云娘子请上来。 这位云娘子传言是个极其心狠手辣之人,面相却是极其温婉柔和,她受了刑,脸上带着血,神色却是淡淡的。 她跪地行了个礼:“见过诸位大人。” 胡大人道:“薛四招供你二人是由楚府大公子带入京城,可有此事?” 云娘子回道:“民女从不认识什么楚府大公子。” 这话一出,薛四诧异看她,没忍住厉喝道:“放屁!明明就是那小子说要报恩,让那什么侯府的人和城门官兵打了招呼,否则你我哪有本事进城?!” 云娘子默不作声。 薛四急了,踉跄着一把拽住她。 胡大人刚要让人去拦,姬恂却一抬手制止,饶有兴致看着。 薛四急声道:“那人身份尊贵,你供出来他也不会有事,你我可不同,若是再掩藏便是杀头的死罪。” 云娘子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我并不认识楚府大公子,偷盗之事皆是我和薛四所为,望仙楼的祭祀法器我们却没见过,望大人明断。” “胡言乱语!那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钱,能让你这般守口如瓶!” 薛四咆哮完,又屈膝往前拽住三皇子的衣摆,“殿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这一切皆是楚府大公子指使的……” 三皇子脸都白了,厌恶地往后一退。 蠢货。 姬恂似乎是倦了,懒洋洋撑着侧脸,随意道:“保护殿下。” 胡大人正要让人将薛四拖下去,就见周患微微挑眉,倏地上前。 锵。 刀光被朝阳照得寒芒一闪,唰地落在众人眼中。 周患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刀落,锋利刀刃悍然劈下。 血瞬间喷涌而出。 薛四的身躯轰然倒地,不可置信地捂着脖颈挣扎了几下,便瞪大眼睛咽了气。 周患的刀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轻飘飘杀了人收剑入鞘,重新溜达回王爷身后,刀刃之上甚至没有半滴血。 胡大人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叫出声。 狰狞的血四处飞溅,鲜红诡异,三皇子离得最近,衣襟处已溅到血渍,还有几滴落在脖颈上。 他浑身一哆嗦,似乎被吓懵了,脸上已没半分血色。 姬恂依然倦倦地坐在那,淡淡道:“此人攀咬王妃不成,又胆大包天敢行刺当朝皇子,此罪当诛——三殿下可受惊了?” 三皇子虽然跋扈,但年纪太小,从未见过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浑身僵硬愣在原地,已吓得魂儿已没了。 姬恂点点头,笑了笑:“看来是无事。胡大人,重新审了后,便将人移去锦衣卫询问望仙楼法器之事吧。” 胡大人瞳孔颤抖,艰难道:“是。” 京城人人都道璟王爷这个“璟”字实在是名不副实,无德无情,简直辱了这个字。 这种传言姬恂自然也知道,可他从不在意,这些年所有脏水污名他来者不拒,就算不喜也该是派属下来光明正大杀了胡乱攀扯两人——大不了罚俸。 今日却极其反常,不光恭恭敬敬对质,还费心寻了个“刺杀皇子”的罪名,如今还要继续审? 人已死了,能审的就只有云娘子。 胡大人瞧出姬恂的意思,战战兢兢颔首,让人将云娘子带下去。 哪怕同伴身死,云娘子也无动于衷,眼底全是事不关己的冷血无情。 云娘子起身被带着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回头看向姬恂。 “王爷……” 姬恂随意一抬头,胡大人机灵得很,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三皇子僵在原地,呆呆注视倒在身下的尸身,还没回过神。 姬恂淡淡道:“想说什么?” 云娘子屈膝跪下,额头抵地,轻声道:“敢问王爷……他,知道了吗?” “为何问他?”姬恂垂着眼看去,淡淡道,“你在船上伸手相救,他带你们进城,早已互不相欠。” 云娘子垂着头看不到面容,只能听到声音没什么情感波动:“卑劣之人不敢求其他,只求王爷,不要让他知道。” 姬恂笑了:“自然。” 好不容易将人哄好,自然不会再将这腌臜事往他面前捅。 云娘子俯身又行了个礼,这才起身离去。 周患注视着地面上的几滴水珠,不解地道:“她是愧疚了?” 姬恂懒得管,瞥了还在发抖的三皇子一眼:“回府。” 周患应了声,推着轮椅离开。 *** 璟王府忙活一早上,太医也到了。 楚召淮身子骨弱,高烧好不容易退下,天一亮又气势汹汹烧了起来,将人都烧傻了,开始说胡话。 赵伯正急得团团转,姬恂终于回了府。 “王爷回来了。”赵伯赶紧迎上去,“兵马司那边可摆平了……唔,王爷衣摆怎么有血?” 姬恂没答,只问:“太医来了?” “来了来了。”赵伯忙不迭应道,说完却又有些为难,“只是来人……” 姬恂回头看他。 赵伯道:“是白院使。” 姬恂一时没记起来。 周患挠挠头,也满脑门“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 殷重山不知何时过来的,提醒道:“王妃的舅舅,白鹤知,前段时日为了王妃,拿刀闯入侯府砍人,虽没砍着可英勇无畏。” 姬恂若有所思。 楚召淮的舅舅? 殷重山再接再厉:“护国寺,他曾见过王妃一面。” 姬恂一挑眉。 记起来了,楚召淮袖中的毒药就是他所给。 寝房暖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声,姬恂听得眉间一紧,握着鸠首杖起身,抬步走了进去。 楚召淮烧得稀里糊涂,早上吃的药全都吐了出来,脸色泛着惨白,稀里糊涂说着胡话。 白鹤知一袭官袍还未来得及换,正眉头紧蹙坐在床沿,他怕楚召淮呛到,他将人扶起抱在怀里,一手拍着后背一手将药丸往他口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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