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从未见过像楚召淮这种毫无城府,一眼便望到底的人。 清澈得就像是他的名字。 黑暗中,姬恂注视着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手缓缓在楚召淮眉眼间抚了抚。 清澈活泼的流水从不属于哪个沟渠。 若留不住一捧不属于自己的潺潺清水,索性筑建高墙堤坝,哪怕只是将那清水困在满是淤泥的池塘,也是一处好风景。 楚召淮又梦呓了声,看架势像是要翻回去。 姬恂倏地缩回手。 被子的暖风被楚召淮这连滚三四圈都跑没了,他后知后觉到冷,下意识循着床榻上的热源滚了过去。 姬恂一僵。 楚召淮滚到他怀里,双手像是抱枕头似的环住姬恂的腰身,让自己深陷这热烘烘的热源中,惬意得眉眼舒展,也不嘟囔钱了。 楚召淮像是做了场美梦,眉眼弯弯:“菩萨显灵了。” 折腾完,他终于彻底安分下来,乖乖窝在姬恂怀里睡了。 姬恂怔怔注视着他。 男人全身只有一双手是冰凉的,体内热症未消,惹得好似炭火,楚召淮常年多病,身体像是微凉的玉石,贴着他赤裸的胸口,像是浇熄了一把火。 体内常年未散的热意有了刹那的消退,姬恂注视着安睡的楚召淮,神使鬼差想起周患的话。 “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他却把我当棋子,即使那局对我有益处,我还是会伤心。” *** 楚召淮难得睡了个舒服觉。 山上比城内要寒冷许多,禅房炭盆又不毒,他本来还担心自己会被冻醒,但一觉醒来天已亮了,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楚召淮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在怀中抱枕上蹭了蹭,高高兴兴闭着眼。 只是一场回笼觉没睡完,楚召淮像是察觉到哪里不对,迷茫地开始伸手在床榻上胡乱摸索。 不对啊,禅房怎么会有枕头让他抱? 手指摸到极其温软的东西,往下一滑好像是带着肌理的硬块。 什么东西?再摸摸。 手往下,终于抚摸到质地柔软的纱布。 楚召淮猛地一哆嗦,瞬间醒了。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僵硬宛如柱子,羽睫拼命抖了半天才敢瑟瑟发抖地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是常年不见光而苍白的胸口,还带着粗糙的伤疤,往下是肌理分明的腹肌蜂腰,以及自己那只还缠着白纱正在往人家裤子里探的爪子。 楚召淮:“……” 姬恂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王妃好荒淫啊。” 楚召淮耳朵一阵嗡鸣,哆嗦抬头。 姬恂倚在床头,垂着眼似笑非笑看着他。 楚召淮眼前一黑,结结实实一头栽回去,差点睡个完整的回笼觉:“王王王……王爷!” 都吓出狗叫了。 “嗯?”姬恂没事人一样看他,衣襟大敞着也不知道拢一下,“王妃有什么话要辩解吗?本王听着呢。” 楚召淮:“……” 楚召淮羞愤欲死,脸颊红得要滴血。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哆哆嗦嗦半晌终于想出一条妙计。 逃。 王妃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袍,兔子似的跑了。 殷重山和周患正在外面守着,见楚召淮满脸通红夺门而出,面面相觑。 紧接着,禅房里就传来王爷的笑声。 听着像计谋得逞的登徒子,殷重山小声嘀咕:“王爷定然欺负王妃了,不会在这佛寺动手动脚了吧?阿弥陀佛!” *** 真正的登徒子楚召淮几乎要羞耻哭了,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姬恂温热皮肤的触感,灼烧得他指尖发痒,恨不得将自己的右手给剁下来。 楚召淮慌不择路,匆匆忙忙要去寻姬翊。 只是行到一半忘了路,正想再跑回去,一只手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药香的手捂住他的嘴,强行将他拖着往后走。 楚召淮瞳孔剧缩,拼命挣扎着:“唔唔唔——!” 身后那人身形比他高大许多,轻轻松松将人拖进旁边一处无人的禅房。 楚召淮努力屏住呼吸,等被放开后下意识就要将袖中的药粉撒出去。 手刚伸一半,动作微微一顿。 “……舅舅?” 来人正是白鹤知。 大白天他却穿了身黑衣,眉眼微垂着上上下下打量着楚召淮。 楚召淮惊魂未定,总觉得今早的事好像在做梦似的,茫然道:“舅舅怎么在这儿……唔。” 白鹤知握住楚召淮的右手腕晃了晃,蹙眉看着他还没好的两指:“这手是怎么伤的?” 楚召淮“啊?”了声,他有些害怕白鹤知的冷脸,讷讷道:“没、没有,就是碰了下,很快就好。” 白鹤知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还瘦了?” 楚召淮不明所以。 上次白鹤知见他已是三年前了,他哪儿知道自己瘦没瘦。 这段时日在璟王府吃吃喝喝,他觉得自己还胖了呢。 见楚召淮怯怯看着他,白鹤知还当他方才那出将人吓到了,尽量放轻声音道:“有人跟着你,方才实属无奈。” “哦哦哦。”楚召淮一个劲儿地点头,根本不敢多说话。 在白家每回见楚召淮,他都是这副模样,不敢亲近,更不会主动要求什么,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招人烦。 白鹤知吸了口气,问:“召淮,你在璟王府还好吗?” 楚召淮愣了下,才乖乖点头:“很好,璟王待我好,给我吃穿,还会钓鱼给我吃呢。” 白鹤知却听得心间酸涩。 楚召淮是替嫁过去的,姬恂那疯狗似的人,乍一被算计肯定会把所有怨恨往楚召淮身上发泄。 楚召淮没见过白鹤知这副模样,怯怯看他:“舅舅,您怎么了?” “没有。”白鹤知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塞给他,“这个你拿着。” 白鹤知每次回临安时都会给他带些京城新奇的吃食,还会陪着他等他吃完才会离开,楚召淮还以为这也是,高高兴兴接过来。 ……却听白鹤知道:“这是毒药。” 楚召淮手一抖:“啊?” “乖,收好,莫要被姬恂知道。”白鹤知听到禅房外有人靠近,低声道,“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出来,到时送你回临安,或者你想去哪儿都行。若是姬恂待你不好,你便将药下在他吃食中,当即下当即死,快得很。” 楚召淮人都懵了:“舅舅,你在说什么……” “砰砰砰——” 禅房外有人在剧烈敲着门:“王妃!王妃您在里面吗?” 白鹤知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对楚召淮道:“出去吧,别让他起疑。” 楚召淮稀里糊涂就被推出禅房。 负责王妃记注的暗卫看楚召淮完好无损出来,重重吐了口气,赶紧飞快上前:“王妃无事吧?” 楚召淮下意识将手中的药瓶塞袖子里,故作镇定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暗卫讷讷道:“您上次被山匪掳走险些丧命,王爷担忧您的安危。” 楚召淮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脑袋:“哦。” 很少有人惦记他,哪怕一点他也如获珍宝。 跟着暗卫往前走了几步,楚召淮停下步子看向身后的禅房,嘴唇轻轻一抿。 白鹤知每次回府待他也不熟络,也就楚召淮去临安第一年时,送过一个玉做的小鱼摆件,可后来被几个表兄强行抢走了。 第二年白鹤知来看他,没瞧见那只小鱼摆件,许是伤了心,日后便给他带些吃食。 哪怕一点不值钱的吃的楚召淮也很开心,他只是难过是不是自己没保护好那个小鱼摆件,舅舅才伤心不再给他送东西。 如今看来,舅舅似乎还是惦记着他的。 方才听他说话,眼圈都是红的。 大年初一,楚召淮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喜笑颜开准备去找姬翊吃素饺子。 只是刚走到护国寺前殿,又瞧见个熟人。 冤家路窄,竟是楚召江。 短短几日,楚召江整个人都要瘦脱相了,全然没有半个月前打人的架势,他右手戴着手套,隐约瞧见手腕处的纱布。 楚召淮一时没想通,仔细一想才记起来宫宴上,他好像说自己手指被姬恂砍了。 被砍了食指和中指…… 楚召淮眼眸一颤。 砍得好嘛! 楚召淮不是什么圣人,瞧见欺辱过自己的人遭了报应,比旁人叫他神医还难忍笑,更何况他也没想忍,唇角一弯,笑就飘出来了。 楚召江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一瞧见他眼底闪现一抹怨恨,冲着他快步而来。 楚召淮也不动,慢条斯理站在那,笑。 楚召江眼神阴鸷,握紧左手就想要挥拳打人。 楚召淮身后的暗卫微微抬眼。 楚召江浑身一僵。 他记得璟王府暗卫衣服上的花纹,当时他哭着求他们放过自己,却仍被毫不留情砍掉手指。 那股恐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拳头一松,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楚召淮有些失望。 怎么不动手?他还想找茬揍这熊孩子一顿呢。 楚召江看着楚召淮脸上的笑意,冷冷道:“你肯定在心里看我笑话吧。” 楚召淮淡淡笑了:“看你笑话我光明正大,不用偷偷摸摸。” 楚召江:“……” 楚召江死死咬着牙:“随你笑去——我有话和你说,单独。” 楚召淮挑眉:“行啊。” 暗卫犹豫:“王妃,可王爷说……” 楚召淮虽然喜欢别人惦记,却不喜欢被寸步不离地监视,回头瞥他:“我是犯人吗?你何不写本王妃记注,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向王爷禀报得了?” 暗卫:“……” 暗卫哑口无言,听出楚召淮的不喜,只好硬着头皮退开。 他想离近些能靠着他的“鹰眼”瞧出两人在说什么,但刚站好,王妃回头瞪他,暗卫立刻吓得后退数步。 看左右无人,楚召淮道:“说吧。” 楚召江几乎没什么道德感,被宠得无法无天,想要什么就要立马得到,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数不胜数,他倒要听听这回有没有新花样。 楚召江猛地冲上前,一把扶住楚召淮的肩膀,近乎魔怔似的道:“哥,兄长!你替我杀了姬恂好不好?” 楚召淮:“……” 这个花样的确够新。 “哥!你我都姓楚,我们血脉相连!”楚召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簌簌掉着泪,“姬恂这般折辱我,我想要他死,呜,哥,京城不是传言说他待你极好吗,你又好看……你是不是会医术,能不能医死他?!” 楚召淮:“……” 楚召淮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往后缩了缩:“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楚召江猛地扯开手套,露出缺了两指的手,朝着楚召淮咆哮道,“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冷静!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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