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周患不明所以,“陛下晚膳后就睡了,我没见他呢。” 楚召淮:“……” 竟然猜错了? 周患不像会说谎的人。 楚召淮犹豫再三,如果不去县衙就要去麻烦商陆,他自认两人没好到这种地步,索性还是跟着周患走了。 周患带着神医到了县衙,熟练地将晚膳端来。 楚召淮左看右看,像是在等什么。 周患将筷子递给他,疑惑道:“您找什么呢?” “啊……”楚召淮尴尬地接过筷子,“没没有,我找筷子呢,多谢。” “哦哦。” 楚召淮一人慢吞吞吃了晚膳,又用周患送来的水洗了个热水澡,这次准备的衣裳是崭新且合身的。 沐浴完,神医顺利躺上床。 好像…… 一切都太顺利了。 本来觉得自己在县衙留宿,姬恂会来各种刷存在感,一起用膳闲侃,要么再哄骗自己给他诊脉,卖卖惨装装可怜…… 可都没有。 姬恂安静得要命,连个影子都没露。 楚召淮皱着眉,又翻了个身。 难道病了? 姬恂白日对商陆说“头晕目眩”,该不会是真的吧。 楚召淮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外头又在电闪雷鸣,暴雨滂沱,声音大到根本无法入睡。 半天后,楚召淮终于自暴自弃地披了衣下了床。 外头有侍卫在守着。 楚召淮清了清嗓子,问:“陆大人住在何处?” 侍卫伸手指了指:“回王妃,往前走第三间便是。” 楚召淮点头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想回来纠正那句“王妃”,但犹豫半天还是走了。 姬恂的住处极其明显,四周几乎全是侍卫,暗处应该也有更多。 本来以为过去要经过盘查,但楚召淮所过之处,暗卫全都冲他颔首行礼,并未想要拦他的意思。 楚召淮一路顺畅地过去了。 门掩着,里面好像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楚召淮扣了扣门。 笃笃。 轰! 雷声悍然劈下。 里面安静一瞬,传来声姬恂近乎暴怒的声音:“滚开!” 楚召淮一愣。 姬恂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楚召淮又敲了敲:“陛下,是我。” 又是一道闷雷。 姬恂似乎没听到,又冷冷说了句滚。 楚召淮眉头轻蹙:“好吧。” 说罢,一脚将门踹开,进去了。 一旁的暗卫:“……” 小县城再精致的厢房也比不上王府,地儿并不大,楚召淮带着一身雨气抬步走了进去。 厢房格局应该和他住的差不多,摆设物件一应都有,可此时却像是被人暴怒着拂下来,碎了一地。 楚召淮眉头紧紧皱起。 不太对劲。 楚召淮小心翼翼走进内室,刚撩开珠帘,就听得里面似乎传来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姬恂似乎察觉到有人来,声音中全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杀意:“耳朵长着是留着拌菜吃吗,朕说了全都滚……” 话音戛然而止。 珠帘噼里啪啦轻撞的声音响彻耳畔。 楚召淮举目望去,就见姬恂一身单薄玄衣踉跄坐在凌乱床榻之上,漆黑床幔似乎被撕出几道口子。 整个房间乱糟糟的,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姬恂呼吸急促,眼瞳全是血丝,烛火倒映下衬得好似这副黑暗密林中的野兽,令人无端畏惧。 楚召淮一僵,下意识停下步子,有些不敢上前。 看到楚召淮,姬恂的眼瞳倏地收缩,猛地侧过头去,似乎不想他瞧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姬恂全然没了刚才的冷厉暴怒,哪怕极力克制还是没藏住发紧的声音,低声道:“深更半夜,你怎么来了?” 楚召淮往前走了半步,讷讷道:“你……你是头疼吗?” 怎么像是当年还未解毒时要发疯的模样? 姬恂冰冷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神情,意识还清晰着,并不像发疯,好一会才轻声说:“没有,回去睡觉吧,明日一早……” 轰隆—— 雷声当头劈下,好似要将地面劈开一道天堑,震天动地。 姬恂瞳孔一缩,修长手指死死抓着锦被,浑身紧绷得像是即将绷断的弓弦。 等到雷声消退,他才道:“……会有新的药草到,你需要多少尽管同周患说。” 楚召淮肩上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站在凌乱房中,听着天边轰隆隆的雷声,皱着眉一歪头。 姬恂…… 好像怕雷声?
第84章 雷声似乎就在正当空, 像是劈中兵刃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巨响。 楚召淮抬步上前。 姬恂侧过头去,墨发披散着遮挡住半张脸,煞白雷光将满室照得一瞬煞白:“出去。” 内室只有雷鸣和呼吸声。 终于, 楚召淮说:“哦。” 姬恂听着耳畔模糊的脚步声,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连呼吸都过分灼热。 毒未解之前,盛夏雷雨天姬恂极其容易发病, 唯有服用虎狼之药方可遏制住, 这是解毒后遇到的第一场雷雨。 眼前没有出现纠缠他多年的鬼影重重, 可身体却似乎因雷声做出本能反应, 搭在锦被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姬恂眉眼冷峻, 眼眸闪现一丝厌恶,五指猛地一收拢,强行将指尖上的颤抖压下去。 只有意志不坚的懦夫才会被记忆影响。 所有仇恨之人皆由他这只手所杀, 他已不会受制于人,在令人窒息的朝堂上悉心竭力才可求得一丝生机。 以杀不可止杀, 却能发泄心中怨恨。 姬恂正垂眼面无表情看着, 就见一只手倏地伸来, 细长五指扣住他的手腕。 煞白雷光冲破窗户,照在宽大凌乱床榻上。 姬恂指尖一动,抬头看去。 楚召淮并未离开,坐在床沿低着眉为他探脉。 雷声紧跟着噼里啪啦响彻耳畔。 “你呼吸不对……”楚召淮轻声说,“体温也比寻常要高,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姬恂被雷声影响的心口好似因这股清淡苦涩的药香一点点舒缓, 他注视着楚召淮, 并未回答,反而没来由问了句。 “当年护国寺烧头炷香, 你所求是什么?” 楚召淮没料到姬恂要说这个,手指轻抬又按下,许久才道:“我也忘了。” 姬恂一掷千金所砸出来的头炷香,神佛似乎瞧不上铜臭之物,给了楚召淮希望,又将他从云端狠狠踹下来。 想来是惩罚吧。 姬恂注视着他低垂下的眉眼。 忘了? 楚召淮的记性如何他最清楚,当年璟王府收集来满满一书架的医书,枯燥隐晦,寻常人看一眼就觉得晕,楚召淮却一月不到就将所有医书悉数看完,且过目不忘。 就连此次大疫也多亏他记起一副古方,才这样快抑制住。 如今他却说忘了。 姬恂唇角动了动,有些自嘲地笑了。 “你之前说得对。”楚召淮一边探脉一边随意道,“神佛之事并不可信,就如临江有一尊金身大佛,每日拜求之人无数,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姻缘,可也并非人人都遂心满意。” 若只求一求神佛便能得偿所愿,那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悲惨之事。 姬恂一怔。 楚召淮和姬翊在护国寺中叽叽喳喳求神拜佛的模样,恍惚还在昨日,如今却看破红尘般,连神佛也不信了。 姬恂正要启唇说话。 楚召淮眉峰遽尔紧锁,似乎探到了什么,指腹微微用力,又扶着姬恂的侧脸看了看神色。 姬恂:“怎……” 楚召淮霍然起身,快步走出内室:“周患!” 周患一脚踹开门闯进来,手中弯刀已出鞘:“有刺客?!” 楚召淮飞快道:“将商陆哥叫来,再熬一副治疗疫病的药送来。” 周患一愣,察觉出楚召淮话语中的意思,脸色倏地变了。 姬恂的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得多,又因之前中毒后毫不畏冷,夏日炎炎身躯一直是滚烫的。 楚召淮打来一盆冷水,想浸湿帕子先将姬恂体温降下去。 刚走进内室,就见那破了几个口子的床幔已被扯了下来,姬恂半躺在榻上,瞧不见他的神情。 只有声音从中传出:“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将水放下,一边将干巾覆在口鼻一边有条不紊道:“你体温偏高,瞳孔在扩散舒展,神智隐有昏沉,想必是已染上疫病,药即将送来,等服下后……” 姬恂打断他的话:“这些自然有跟随的太医来做,你累了一日,不必费心操办这些。” 室内一片死寂。 姬恂说完后,听着外面没动静,指尖本能蜷了蜷。 烧得糊涂的意识难得有了一丝清明,终于意识到不对。 本意是担忧楚召淮靠近他,也会染上疫病,可强行将他推开的行为…… 不正和夺位时将一无所知的楚召淮送去护国寺严密保护起来,一模一样吗? 姬恂猛地咳了起来,骨节发白将床幔扯开:“召淮……” 话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并未离开,仍站在那注视着他吗,只是覆面的干巾已取下,正握在手中。 姬恂穿过凌乱内室和他对视上,落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心中骤然浮现一个念头。 楚召淮若是真的被赶走,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重新将干巾绑在口鼻,楚召淮走上前去,将愣怔的姬恂推到枕上,不知为何竟然笑了:“这几日陛下好声好气说人话,恐怕是憋疯了吧。” 姬恂:“……” 一年之内无法彻底改变一人的秉性,在姬恂知晓自己染上疫病后便沉着脸赶他离开,楚召淮就知晓这人本性并未彻底改变。 他只是懂得了克制。 姬恂见他未走,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他嘴唇苍白,烧得浑身滚烫却还在笑:“方才你解下布巾,是准备走吗?” “是。”楚召淮倒是没隐瞒,一边为他擦汗一边干脆道,“准备走到天边去。” 再也不为他回头。 姬恂又笑了,侧头躺在枕上阖上眼,声音逐渐微弱下来:“是吗?” 幸好叫住了他。 狂风暴雨将窗户吹得剧烈作响,雷声仍然在劈天劈地,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像是被隔绝在狭小的床幔之外。 耳畔唯有那道轻缓的呼吸声。 姬恂意识逐渐陷入昏沉中。 和其他发烧时的人不同,姬恂没有梦到有恶兽追逐,也没有遇到厉鬼索命,甚至没梦到尸骸遍地的战场。 梦中,王妃一袭单薄衣袍坐在湖边钓鱼。 那时的楚召淮眉眼间还带着稚气,一身华贵紫袍,头发垂曳到地上,哼着小曲钓着鱼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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