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这几日一直住在县衙后院的厢房,营帐中没什么事需要他忙碌,晌午便回来休息。 只是明明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姬恂那句话。 想要什么。 没什么想要的,他甚至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在这世间始终随波逐流,像是浮萍般,无根无蒂,连能回去的地方都没有。 为数不多待他好的人,只有舅舅和外祖父。 可楚召淮已不想再回江南。 白鹤知给他的治疗心疾的药即将要吃完了,去年分开时舅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服用完药后就回京城寻他诊脉。 要回去吗? 在京城那几个月对楚召淮而言,虽然有痛苦有悲伤,但他仍然会将在璟王府的一切当成一场美梦。 楚召淮捂着胸口,问自己。 想回京吗? 楚召淮在空荡荡的榻上蜷缩成一团,脑海思绪纷乱,许久才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意识恍惚间,好像外面有闷闷的吵闹声。 挥刀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 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透过雕花镂空的木窗,瞧见蜜糖似的光芒倾泻进来。 似乎是清晨。 朝阳柔和又温暖,让人恨不得溺死在这光芒中。 有人在外面练刀,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动静,幽幽飘来。 “重山哥!呜能不能放过我一马,我这手腕、胳膊肘、脖子全都要掉了,救命啊!” 殷重山冷酷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给谁表忠心:“世子慎言!王爷让我严峻严格,这样才能让世子成材!我怎可随意放水!” 话虽如此,犬子的嚎声却减弱不少。 楚召淮歪着头听着。 暖阁外似乎是赵伯走来走去的声音,他忙着烧茶、换炭盆、准备要穿的新衣裳,今日早膳似乎做了楚召淮最爱吃的茶饼,香味丝丝缕缕从缝隙钻进去。 周患不解地小声说:“不能直接叩门将王妃叫醒吗?” 赵伯朝他“嘘”了声:“王妃还小,长身体呢,多睡一会总没坏处的。” 楚召淮还懵懵着,在榻上慢吞吞翻了个身,后知后觉有人躺在他背后,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扣着他的腰,将人牢牢拥在怀中。 楚召淮一怔,仰头看去。 姬恂衣袍凌乱,上半身几乎赤裸,闭着眼安静躺在枕头上睡得正熟。 温暖照样从床幔倾泻进来落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眼,没了平日那股令人畏惧的戾气。 楚召淮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迷茫看着。 不知是日光还是目光让姬恂从睡梦中醒来,他睫毛动了两下,睁开眼像是只睡眼惺忪的兽,瞧着人畜无害。 姬恂看了眼楚召淮,双臂收紧把人往怀里扒拉了下,熟练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含糊道:“还早,不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呆呆听着外面的声音,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眼睛轻轻一眨,眼尾滚下一滴泪。 姬恂眉梢轻挑,像是只狼凑上前来在楚召淮眼尾轻轻一舔,笑着道:“怎么了?” 楚召淮摇头。 梦总是会醒的,他只是想多听一听外面的声音。 *** 还未到六月底,燕枝县的大疫被彻底控制住。 城门大开,人来人往,一派生机焕发。 县衙已摆完了筵席,赈灾的官员也即将要回京。 姬恂坐在县衙高堂听着布政使和知府一直在那说说说,眼神略带着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寒暄,视线似有若无看向外面。 今日便要打道回府,却一直没见楚召淮的影子。 最近几日楚召淮明显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淡排斥,有时还会毫不客气阴阳怪气,两人相处隐约有了一年前的影子。 姬恂交叠着双腿晃着,一边应付其他人的寒暄一边在想楚召淮,一心二用,忙得要命。 楚召淮应该是想回京的吧? 楚召淮若是心甘情愿回京,对姬恂而言,就会像那次的“回头”一样,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挽回的机会。 姬恂不会轻易放弃,届时恐怕会当即化为怨气森森的男鬼,阴魂不散地纠缠楚召淮。 姬恂病已彻底大好,心不在焉抿了口茶,随口道:“嗯,两位大人真是运筹帷幄,燕枝县大疫一次都没敢来过,只在外头奔波,也算是半心为国为民吧。” 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了。 姬恂见消停了,起身理了下宽松衣摆,淡淡道:“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两人赶忙恭送。 姬恂抬步走出去,气势凛然,非同常人。 知府和布政使对视一眼,忽然没来由地道:“陆大人是否是跟随陛下久了,这张嘴……好像也有了退敌之威。” 布政使揉了揉眉心,随意道:“想来是吧,总不能这人就是陛下吧……”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对视。 这段时日所有的细节后知后觉一一闪现脑海中,直到汇聚成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县衙公堂一派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两声沉闷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动静。 衙役赶忙冲过来。 “大人!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大疫还未彻底制住吗,来人啊!” 布政使奄奄一息,眼瞳都散了,口中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陛……陛下……?” 陛下刚出县衙,回京的车驾已侯在外面。 周患正坐在那拿着鞭子玩,瞧见姬恂出来,他干脆利落飞身过去:“陛下,要走了吗?” 姬恂蹙眉:“召淮呢?” 周患摇摇脑袋:“不知道啊,从昨日起就没见他了。” 姬恂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永宁医馆,商陆正在将新买来的药材一一分类,对面的小院也在重新修建,乒乒乓乓热火朝天。 刚将一种药材分好,就见“陆大人”大步冲进这一片狼藉还未收拾好的医馆,气势汹汹好似要杀人。 商陆拱手行礼:“陆大人。” 县衙厢房已是空空荡荡,楚召淮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商陆。 姬恂闭了闭眼,知晓他若出口想必就是无法忍住的疾言厉色质问,宛如不讲理的暴君,只好强行忍住情绪,给周患使了个眼色。 周患得到陛下冷厉的眼神,成功揣摩圣意,肃然上前一把揪住商陆的衣襟,冷冷道:“是不是你将白神医藏起来了?他在何处?说,否则要你性命!” 姬恂:“……” 商陆:“……” 医馆一片寂静无声。 姬恂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当初为何要留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心腹周大患,反而将最察言观色的殷重山调回晋凌任总督。 商陆被这般威胁也没觉得畏惧,往后退了半步挣开周统领的手,颔首道:“燕枝疫病已控制住,小水说还想四处走走,昨日刚离开。” 姬恂一僵,下颌崩得死紧。 楚召淮……真的走了? 周患也吓了一跳,忙问:“神医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 姬恂站在阴影中注视着斜照而来的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终于到:“他走时……可给我留下什么话了?” 商陆道:“没有,不过他留了样东西给陆大人。” 姬恂抬头看去,脸微微一僵。 整洁干净的木匣中,放置着姬恂的“念想”。 是那枚玉佩。 姬恂将匣子接过,注视着那枚被保存完好的玉佩,忽然就笑了。 楚召淮将念想还给了他,孑然一身地离开。 把匣子收起来,姬恂朝商陆一点头,好像方才瞧见玉佩的失态只是错觉:“这段时日多谢商大夫对召淮的照料。” 商陆摇头:“举手之劳。” 姬恂垂在身侧的两指轻动,暗卫进门将一个箱子搬来放置医馆中。 商陆随意一瞥。 满满一箱子的银子,上方还有一册公文。 商陆眉头一跳:“大人这是何意?” “商大夫医术高明,在这燕枝县恐怕太过埋没大才。若想为医官可带公文前往各处官府任职,或进京入太医院。”姬恂道。 商陆蹙眉:“我并不需要这……” 还未说完,姬恂就打断他的话:“这些银钱……” 商陆一顿。 姬恂视线穿过医馆的门看向不远处已成废墟的小院,好似透过一片狼藉瞧见一月前的那场大水。 “……是多谢商大夫在大水中救下召淮性命。” 楚召淮在燕枝县无亲无故,夜晚又睡得深,若不是商陆记挂着他,恐怕大水来时楚召淮已命丧黄泉。 姬恂说完后朝商陆一点头,转身便要走。 商陆愣怔着,忽然上前几步:“陆大人。” 姬恂停下步子,站在阳光下回头看他。 “昨日小水走时,我曾问他要去何处。”商陆犹豫着道,“不知对您有没有用。小水当时说……” 眉眼已张开的少年被风拂起墨发,背着小包袱回头灿然一笑。 “我要回……想归之处。”
第86章 夏日炎炎。 楚召淮风尘仆仆下了船, 脸色苍白地将舌根下含着的姜片吐出来,吐着舌头扑腾着爪子扇风,想将舌尖的辣意全都扇跑。 还是高估了自己。 本来觉得一日的行船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吐得虚脱, 没想到晕船不分时间长短, 一视同仁。 好在一个经常行船的姐姐给了他一片姜,含着眼泪汪汪但提神醒脑,终于强撑着下了船。 这一年多的四处行医, 楚召淮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束手束脚, 和谁都能聊几句。 行船码头离城池还有两三里路, 走过去恐怕得天黑, 有个运菜的爷爷见他可怜, 让他坐在驴车后头,晃晃悠悠往城里赶。 楚召淮坐在驴车后面,后背是一桶活蹦乱跳的鱼, 时不时扑腾两下将水溅他脑袋上。 他脾气好,满脸的水也还乐颠颠地晃荡着悬空的腿。 赶驴的爷爷笑了起来:“小郎君是一个人进城探亲吗?” 楚召淮在外行走一年, 被人骗了不少回, 和人闲侃也都长了心眼, 摇头道:“我哥哥先行一步在城门口等我呢。” 爷爷回头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乐得不行:“小郎君长得真不错,明日定能拿到不少花儿。” 楚召淮疑惑:“什么花?” “明儿是乞巧啊。”爷爷道,“城里可热闹了,祭祀、香桥已搭起来, 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 等着少女飞花给你吧。” 楚召淮难为情地笑了, 没接这话茬。 驴车晃晃悠悠好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楚召淮将一小块碎银子塞给赶车的爷爷, 看他三番四次拒绝,直接放在车上,拎着小包袱撒腿就跑。 城门口人来人往。
154 首页 上一页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