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要将他当成只需要糊涂愚昧、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牲畜,在严丝合缝的笼中一无所知等待? 为什么在做出这些事后,还期盼着他和从前般如常相处? 他有血有肉,也不强求别人爱他,他只想要姬恂把他当成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笼中的一只鸟雀。 楚召淮满脸是泪,明明掌心下的躯壳温暖,却好似触碰到那具尸身时的感觉一样,痛得他呼吸越来越艰难。 “我喜欢你……”楚召淮呜咽着道,“我承认了,我很喜欢你。” 姬恂身躯倏地一颤。 楚召淮伸手抱住姬恂的脖颈,将额头埋在他颈窝中——明明是个极其依恋的姿势,他却痛苦得浑身发抖,哭声断断续续,呜咽着求他的心上人。 “所以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姬恂已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眸像是蒙上一层雾气,许久没有回神。 他从不知道……楚召淮心中是这样想的。 假死之事能有一万个理由来解释,可所有人都弄错了重点。 一切的苦衷、缘由,楚召淮全都知道。 正是因为他理智知晓姬恂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所以无法理所应当地怨他恨他——若他真的心生怨怼,便是不识好歹,不懂别人的苦心。 楚召淮寄人篱下多年,心中通透又克制。 他不能怨恨任何人,只能将所有委屈和难过憋闷在心中。 ……险些将自己一点点逼疯了。 楚召淮积压心中的委屈、怨恨、悲伤,混合着对姬恂的爱彻底发泄出来,可是爱并不能让他中和所受的苦,反而像是火上浇油,烈火焚身,将他烧得无处可逃。 他只想逃离京城,逃离璟王府。 逃离姬恂。 姬恂浑身四肢百骸好像都被这一声声的哀求击碎,让他痛得体无完肤。 他曾经设想过有朝一日楚召淮会被他逼到极限,彻底忍住羞臊,对他说出这句“喜欢”。 但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楚召淮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一腔真心热忱干净,满满的全是他。 ……却是为了离开他。 姬恂手都在抖,他近乎妥协地闭上眼,收紧双臂将楚召淮拥在怀中,终于说出一句。 “好。” 楚召淮耳畔嗡鸣,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姬恂抬手捧住楚召淮的脸侧,眼瞳通红,泛着血丝,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却是温柔的。 “召淮,召淮看着我。” 楚召淮泪水止不住,茫然看他。 姬恂将他脸上的泪水擦去,指尖在微微发着抖:“这次绝没有骗你,等你病好白鹤知就带你回江南,好不好?” 楚召淮像是听懂了,脸上挂着水珠,神情呆了呆。 “回……回江南?” “嗯,回家。你尽管在白府养病,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不拦你。” 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刀,连带着身上未愈合的伤口,疼得姬恂脸色苍白,可他强迫自己吐出后面那句好似带血的话。 “我也……不会来烦你。” 楚召淮喃喃道:“真的?” “嗯,绝不骗你。” 楚召淮情绪没稳住,说话声都在抽噎,只会重复姬恂的话。 “不、不骗我?” 姬恂一手环着他单薄的后背一手轻抬着拢住他的后脑勺,好像将人严丝合缝拥在怀中。 这是最后一个拥抱。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哆嗦着搂着他的腰,眼泪簌簌而落,埋在他怀中再次失声痛哭。 “我害怕……” 姬恂抱紧他,没问他怕什么。 楚召淮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只需要全都说出来,不需要回应。 楚召淮果然没等他回应,呜咽着语无伦次道:“我以为你死了,我还没治好你就死了,我害怕,还好你没死……” 姬恂眼中全是血丝,他大掌微颤着抚摸楚召淮的后脑勺,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嗯,没死。” 和前几日的沉默寡言不同,楚召淮哭得嗓音沙哑,脑海意识已昏昏沉沉的,却还在抱着姬恂呢喃着前言不搭后语。 “那具尸首很可怕,不要……不是你,我不要在京城,护国寺的菩萨不灵验的,我要回家……” 姬恂抓着楚召淮空荡荡衣袍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中,呼吸好似都泛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本来心如刀割般听着,可越听越不对劲。 楚召淮呼吸开始急促而凌乱,他却好像一无所知,眼瞳涣散着还在抓着他喋喋不休胡言乱语着。 “不要丢下我,你你明明说要来接我的……我在等,我真的在等。” 姬恂一僵,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打横抱起,急声道:“来人!” 楚召淮薄得好似轻飘飘的纸,抱在怀中没有分量。 他死死拽着姬恂的衣襟,眼眸光芒越来越黯淡,呼吸急促到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努力地问:“你……你喝药了没、没有啊?” 姬恂心乱如麻,他本来觉得晋凌战场上已不会流泪,如今却被楚召淮一句话逼得眼眶酸涩。 他一脚踢开房门,大步上前将楚召淮放在宽大的榻上。 白鹤知匆匆而来,见到楚召淮这副模样,立刻道:“别让他平躺着!” 姬恂双手发抖着将人半扶着靠在怀里,前所未有地惊惧:“召淮?召淮!” 楚召淮浑身不自然地痉挛,五指挣扎着按在心口,扬起脖颈像是渴死的鱼,妄图调整气息,濒死的恐惧让他脑海昏沉,迫切大口大口呼吸着微薄的空气。 可他根本没在呼吸。 “王……王爷……”楚召淮好像清明了一瞬,死死抓着他的手,哽咽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像每次发病时他都会抓着人问这句。 姬恂飞快道:“不会,不会的!” 楚召淮的汗水沁满额头,雪白的脖颈处泛起青色的经脉,唇角因艰难呼吸着呛出一丝血痕,那双漂亮的眼眸一点点的失神,涣散。 姬恂眼眶通红,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他曾见过多回楚召淮发病的模样,可每次见仍觉得触目惊心。 白鹤知手极稳,飞快将几根金针刺入楚召淮穴位,又将几粒褐色药丸强行塞到他口中。 楚召淮痛得单薄身躯剧烈发着抖,几乎恸哭着拼命挣扎,险些按不住。 水刚灌下去,他却呛得一咳嗽,猛地一偏头,将还未吞下去的药丸吐在姬恂身上,混合着狰狞的血。 姬恂瞳孔一缩。 战场上他杀过无数人,却从未觉得鲜红的血会让他这般惧怕。 白鹤知早已习惯应对这个场面,他掐着楚召淮的下颌,察觉到他几乎窒息,手重重在楚召淮胸口的穴位一按。 楚召淮再次吐出一口血。 姬恂抖着手给他擦唇角的血:“白院使,召淮……” “不会有事。”白鹤知飞快将下人送来的药喂给楚召淮,头也不抬,“他是情绪爆发导致的呼吸失控这才引发了心疾,稳下来就好。” 姬恂半抱着楚召淮还在痉挛的身体。 好似自己的心脏也在烈火上煎熬。 虽然白鹤知平时连上个马都得围着城跑两圈才能勉强坐上马背,在医术上却从未有过半分闪失。 很快,楚召淮微弱的呼吸随着一口血吐出来,终于缓缓恢复。 痛苦的痉挛一点点平息,楚召淮阖上双眼,身体瘫软成一汪水,恹恹靠在姬恂怀中,彻底陷入昏睡。 白鹤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稳住了,可以放下他了。” 姬恂怔怔抱着楚召淮,没有反应。 白鹤知蹙眉:“陛下?陛下——!” 姬恂如梦初醒,脸色煞白注视着已恢复呼吸的楚召淮,半晌才轻手轻脚将人放下。 楚召淮乌发凌乱散在榻上,姬恂下意识将他的发拨到枕上放着,垂着眼注视楚召淮的睡颜许久,终于起身。 白鹤知正在给楚召淮研药,视线一扫,眉头蹙了起来。 姬恂黑袍处又有暗色浸了出来,八成是伤口又裂开了。 “陛下。”白鹤知难得良心发作,“要上了药再……” 还没说完,姬恂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白鹤知:“……” 爱死不死吧。 姬恂策马匆匆回到璟王府,下马时因失血过多眼前发黑,微微踉跄了下。 他没管赵伯在身后说什么,按着胸口,跌跌撞撞回到暖阁中将楚召淮留下的和离书拿出来。 三张写着不同话的纸张,意思却是相同,全都在叫嚣着想要离开他。 姬恂愣怔看了半晌,终于伸手过去。 猎场时受的伤似乎又崩开了,因他方才按着胸口,血已浸透衣袍,连指缝中都带着鲜红的血痕。 恩怨相解,切莫相憎。相离相别,各随嫁娶。 大逆不道,休弃帝王,恳请万死。 姬恂脸色苍白如纸,忽然就笑了。 他将那张休书拿起,手指轻动,终于在落款处印下一枚带血的手印。 这桩被强行加诸到他身上的婚事,成婚时非他所愿。 和离时也是这般。 有始有终。 合该如此。
第76章 从护国寺到白府的这段时日, 宛如一场梦。 荒唐而可怕。 楚召淮在云海中浮浮沉沉,恍惚中又梦到白夫人。 楚府已被楚召江占了的院落中,梦中还是年幼时的模样, 白夫人在院中摆弄草药, 朝阳落在她的眉眼处,耀眼而灼目。 楚召淮大步朝着她奔过去,可脚下却想踩着坑坑洼洼的软土, 视线越来越低, 只能隐隐瞧见自己奋力朝向前方的手。 “噗通”一声。 视线黑了下去。 无能为力的悲伤和铺天盖地的委屈忽然席卷而来, 楚召淮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娘……娘!” 世间广阔无垠, 无人需要他。 有人轻笑了声。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昏暗中扶起来。 楚召淮满脸是泪, 茫然抬头看去。 身躯似乎变得轻盈,视线低矮扩大,视线所及, 白夫人正俯下身笑着看他。 楚召淮羽睫还挂着泪,呆呆地喊:“娘?” 白夫人手一用力, 将短手短脚的孩子抱起来, 日光暖洋洋洒在楚召淮的背上,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白夫人将他举高,仰着头注视着他,笑眯眯地道:“我们小水哭起来也可爱极了,来,再哭个给娘瞧瞧?” 楚小水歪头看着她, 泪水终于缓缓止住。 白夫人手腕极其有力, 将两三岁的孩子抛起来又接住, 将人哄得破涕而笑,弯着湿漉漉的眼睛朝着她伸出手。 “娘!” 白夫人在朝阳下笑得开怀, 亲昵地拥着楚召淮:“我们小水又漂亮又善良,肯定会有很多人爱你。”
154 首页 上一页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