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还没完。 接着,暖阁中传来乒铃乓啷的动静,像是无数金银玉器在地上砸落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几人都知晓里头放着各府送来的奇珍异宝,各个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听着这动静,全都屏住呼吸,没人敢进去劝。 王妃如此爱财的人,都被王爷逼到砸东西…… 姬恂站在暖阁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许久,等里面砸得差不多了,他冷声道:“再去寻些贵重东西,让王妃砸了出气。” 殷重山欲言又止。 周患却是个不畏惧的,直接说:“王爷您这样应该算挑衅吧?王妃不是会气得更厉害?”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的情绪始终积压着,哪怕被气得这么厉害脸上也没表露半分,也只会摔些东西,连句谩骂都不肯对他说,一被逼急了就跪下喊陛下。 姬恂闭了闭眼:“将那把匕首送回去,再将姬翊喊过来。” “是。” 暖阁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 楚召淮脑海麻木一片,像是只即将渴死的鱼,五脏六腑都隐隐发着疼。 桌案上的所有物件恨不得在身上写着“我很贵”“我价值连城”,对一文钱都掰成两半花的铁公鸡来说,应当是憋炸了肺也不会动这些东西分毫。 楚召淮却眼睛眨都不眨将眼前所有东西全都拂到地上。 破碎声响彻耳畔。 楚召淮并不觉得心疼。 他茫然坐在一堆破碎的杂物中呆愣看着,电光石火间忽然想通了。 他从来不稀罕什么钱财。 只是年幼时瞧见过白府中给每个孩子分发月钱,备受外祖父母和几个舅母舅舅宠爱的表兄每次都满满一袋子,花都花不完。 而他只有小小一撮,几枚铜板罢了。 小小的楚召淮惊羡那一袋子的月钱,更羡慕表兄能收到所有人的喜爱。 所以他也想有钱。 好像有钱了,就能和表兄一样可以拥有无数人的宠爱和在意。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表兄并非是有银钱才被人宠爱,而是被人在意才会拥有花不完的钱财。 他想反了。 楚召淮缓缓弯腰伏在地上,突然就笑了。 他只是个可笑可怜的跳梁小丑,妄图东施效颦,可学也学不到点子上。 姬恂只是一些甜言蜜语、银钱宝物,就把他哄得心花怒放,晕晕乎乎剖开胸膛将心递给他。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活该他贪财缺爱。 活该被弃之敝履。 姬翊小跑着从前院赶来时,一进门就见这一片废墟吓了一跳。 楚召淮已坐在榻上发呆,小案上搁着一把匕首。 姬翊吓坏了,赶忙跑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检查:“伤到没有?这匕首上怎么有血,你该不会自伤吧?!” 楚召淮摇头。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不是为了别人就自残自伤。 姬翊看他只是脸色白些,身上并无伤痕,轻轻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爹方才被几个大臣哭天喊地地叫去忙继位之事去了,得好半天才能回来,来来来,咱们偷偷骂他一顿出出气吧。” 楚召淮没说话。 姬翊也很担忧他。 若楚召淮能像自己一样哭天喊地地怒骂他爹一通,或许还是正常的,可怕就怕他这种将所有情绪都憋在心中,极其容易出事。 “咳。”姬翊想要逗他开心,引一引他的情绪波动,“我先来吧,姬明忱你好狠的心!——嘘嘘嘘,重山哥你就当没听到!否则我连你一起骂,你根本知道一切却没和我说!召淮,我继续了……” 楚召淮忽然说:“我想离开王府。” 姬翊话音戛然而止,愕然看他:“啊?” 小案上,匕首下压着三封写好的和离书、休书,他意已决,不会因为姬恂做什么而反悔,所以留在王府也无用。 姬翊虽然也怨他爹,可也不想楚召淮就这么带着病离开。 “召淮啊,你如今身子还没好……”姬翊小心翼翼道,“若是一人离开,我们全都放心不下,要不缓一缓?如今朝中无人能欺负我们了,你在王府养一养身子,等活蹦乱跳了再走吧。” 楚召淮垂着眼看着匕首上被磕碎一块的宝石,沉默许久,还是道。 “我想离开。” *** 先帝葬礼由宫中操办,姬恂恨不得直接一席草席直接滚了扔走,可再不情愿也得让人办得风光。 姬恂被几个重臣叫去宫中忙完一堆事宜,正要不耐烦地离开,就见为首的老臣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既已登基,该搬到宫中了。” 姬恂脚步一顿,漠然道:“宫中大火,不少殿宇还未修葺好。” 大臣道:“太和殿并未受损。” 姬恂又道:“先帝亡魂还未做法事,太和殿住不惯。” 大臣见招拆招:“护国寺已请来高僧,今日就能做一场法事,让陛下住得惯。” 姬恂:“……” “原来如此。”姬恂淡淡道,“我这双眼睛倒是白长了,连太和殿有没有被烧塌都瞧不见;脑子更是吃药吃糊涂了,不知道护国寺的高僧竟然还精通做法事——诸位,要我说得再直白些吗,我暂时没闲情搬进宫中,你们接二连三地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众人:“……” 一句话将几个老狐狸说得哑口无言,姬恂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璟王当了皇帝,毒舌反倒更精进一层了。 难道日后他就打算拿着毒嘴当武器,在朝堂上大骂八方吗? 开始为文武百官忧心。 大骂八方的姬恂沉着脸回了璟王府。 朝中琐事繁杂,姬恂身上又带着伤,强撑着处理完,呼吸都急促了些。 还好能回王府见一见楚召淮。 哪怕被骂一顿也能轻松些。 姬恂在半路瞧见楚召淮最爱吃的甜酥鱼,特意买了一包带回来,想看看楚召淮能不能开心些,或者将这甜酥鱼拍他脸上。 无论哪一种都好,起码能让楚召淮情绪有些波动。 姬恂快步回到后院寝房,还未靠近就见赵伯欲言又止地迎上来。 姬恂将外袍解下,理了理凌乱的宽袖,边走边道:“何事?” 赵伯满脸是汗,纠结半天才讷讷道:“晌午时,世子说要带王妃出去散散心,莫让暗卫跟着……” 姬恂脚步一顿。 赵伯小心翼翼道:“可现在还未归。” 刹那间,姬恂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跟去的人呢?” 赵伯擦了擦汗:“梁世子似乎也帮了忙,暗中跟去的暗卫被人阻挠,一眼没瞧见,王妃就……就不见了。” 姬恂眼前一阵黑白交错,脸色苍白,高大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手中的甜酥鱼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很快,姬恂便稳住即将暴怒的情绪,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沉声道:“派人全城搜捕,着重留意白鹤知府中。” 赵伯讷讷道:“要将王妃抓回来吗?” 姬恂一愣。 他这样迫切得想要逃离自己,又患有心疾和那要命的离魂症,若是知晓被自己全城搜捕,受惊之下东躲西藏,身子能不能受得了? 姬恂身躯又晃了晃,好半晌才强行压抑住那股即将破体而出的掌控欲,下颌紧绷着:“让人暗中去寻,查到人在何处速来告知我,莫要惊动他。” 赵伯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吩咐人去办。 姬恂步伐沉重回了暖阁中。 白日被砸碎的东西已被清理好,匕首和三封和离书整整齐齐摆放在桌案上。 姬恂看也没看,抬步走进内室。 视线环顾四周,他微微一怔。 西洋钟摆放在桌案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楚召淮的小矮柜,仍然在原地。 姬恂愣怔许久,走上前将没上锁的矮柜打开。 里面的银票、金子,杂物,一样都没带走,全都整整齐齐摆放在格子中。 有那么一瞬间,姬恂甚至觉得赵伯在骗他。 楚召淮视如珍宝的小矮柜还在这儿,他怎么可能会走? 直到他细细数了矮柜中的东西。 数百个物件中,楚召淮没拿那数千两银子,更没碰他最爱的小麒麟摆件。 ……他只带走了白夫人的信。
第75章 夜已深了。 璟王府的暗卫已在小半个时辰内寻到了楚召淮所在。 楚召淮就算躲也不会躲到多深的地方, 想来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仍是去了白鹤知府上。 姬翊回到王府时,书房灯火通明。 姬恂还未入睡。 姬翊面无表情踩着一地雨水走到书房, 没等姬恂说话直接敛袍下跪, 垂着头等着挨打。 姬恂坐在椅子上看着宫中送来的公文奏报,眼皮掀也不掀,冷淡道:“跪在那做什么, 等着讨打?” “您打死我吧。” 姬翊受了通磋磨, 脑子比之前通透许多, 就算再傻也瞧出他爹对楚召淮的特殊, 此番他帮助楚召淮离开璟王府, 依他爹的脾气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姬翊准备好了迎接一顿毒打。 姬恂眼神漠然看着他:“你以为将他送去白鹤知府上,我就寻不到了?” 姬翊一愣,可很快他又像是想通什么, 跪得腰背挺直,抬起头和姬恂对视:“那您为何不派人将召淮抓回来, 难道白院使的府上藏了三十万精兵强将, 爹竟然攻不进去吗?” 姬恂:“……” 一旁的殷重山:“……” 多日不见, 世子成熟稳重不少,这嘴也更上一层楼,颇有他爹的风范。 “事我已做了。”姬翊大义凛然说完,被姬恂冷飕飕的视线盯得后背发麻,硬着头皮俯下身, “望爹责罚。” 姬恂垂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姬翊明明还是瘦弱的身形, 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 眉眼低垂,将那股嚣张跋扈的张扬强行收敛了去。 隐约像当年的宁王。 整个书房一片死寂。 殷重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担忧看着跪在那的姬翊。 王爷如今正在气头上,十有八九会真的责罚世子,若现在求情八成熄不了王爷的怒火,还会被迁怒。 姬恂将手中的公文扔到桌案上,正要开口。 殷重山牙一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王爷息怒,世子还年幼,童言无忌。” 姬恂:“……” 多大个人了还童言无忌? 姬恂沉默许久,似乎无声叹了口气。 “回去吧。” 姬翊正等着挨打,乍一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愕然抬头。 殷重山赶紧将姬翊拽起来,低声道:“还不快走?” 姬翊“哦”了声,本能跑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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