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玉衡”。 五十弦心神微定,问:“关于瘟疫的起源,我们都知道是不正山的那些尸体。所以大家有没有想过……尸体的来历呢?” 众人相视不语。 五十弦所言不假,他们的确都花了心思在这件事上。但因为之前都在宣州,为防隔墙有耳,大家即使有了线索,也倾向于压下不表。 此刻五十弦开了头,凤曲便道:“尸体都焚得及时,来不及叫居民认尸。不过,花游笑说那些尸体多半是明城的人——据说四五年前,明城爆发了一场饥荒,很多人都连夜逃往宣州。” 饥荒一事并不隐晦,早在瑶城,凤曲就接触过难民之一的春生。 不过从理论来讲,明城似乎早就收拾好残局,明城如今也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让人根本想不到,在明城和宣州之间的深山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密集的病尸。 穆青娥若有所思:“应该不少人都想到了这层,之前离开宣州的考生,大多都避开了明城。” “观棠县朱县令的死,可是至今都没找到凶手。”五十弦不忘补充,“不过我早就查过了,这次真不是‘鸦’。” 她要说是“鸦”干的,这会儿反而能让人安心一些。 不是“鸦”,又能悄无声息解决掉这么多人,这只能说明要杀朱县令的人要么势力庞大,养有众多刺客;要么自己就是个可怕的武林高手。 凤曲沉吟一会儿:“你的意思是……杀死朱县令的人,就是明城的人?会不会是憎恨朱县令耽误了瘟疫的救治,所以仗义出手的侠士?” “哈?boss你可真是——” “凤曲说的也不无可能,但五十弦的意思,恐怕是朱县令为人办事,事情败露,所以被杀人灭口了。”穆青娥神色凝重,“联系上近期风波,最有关联的,就是瘟疫一事了吧。” 话到这里,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凤曲不忍往坏处猜人,可也非常清楚,五十弦和穆青娥推测的才更可能是真相。 他便想起许久不曾搭话的阿珉:“你有想法吗?” 听五十弦的意思,似乎是建议他们先绕开明城,避其锋芒。 「皆可。」 “你以前是怎么通过明城的?” 「一只耳朵。」 “……你到朝都的时候,究竟还剩下什么?” 阿珉不回答了。 他对秦鹿的隐瞒并不惊讶,也不生气,但也没有反对凤曲和秦鹿置气。 两人都有同感,越是深入江湖,凤曲就越和这世道格格不入。而这份异常的背后,显然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阿珉的纵容。 阿珉为他挡下的风雨,本该是将凤曲磋磨得更加圆滑的必经。 现在,这些打磨却被不断省略,二人深感迷茫,也渐渐无法把握冥冥之中的平衡。 “我会尽量面对的。”凤曲轻声道,“和胡缨没有完成的那次交易,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虽然还不明白对错,但是……谢谢你帮我保护眼睛,也谢谢你比我还珍惜‘凤曲’。” 阿珉顿了片刻,冷笑一声:「别这么说。我又不是你,根本不知道你,我从来就不懂你。」 凤曲:“……” 凤曲:“你用这记性背剑谱?活该你天下第一。” 阿珉仍是哼笑,但好歹不再出言呛他。 以凤曲的服软告终,阿珉也决定和他握手言和。而阿珉示好的手段,就是冷冰冰地透露情报,比之宣州,他对明城似乎熟悉不少: 「明城的七星是‘玉衡’。如果你们是猜他在报复揭露瘟疫之人,那以他的个性,不算意外。」 凤曲默然许久,懵懵地反问:“什么个性?” 阿珉长长地哼了一声,带着鄙夷,言简意赅:「小人。」 嘶。 能讨阿珉喜欢的人很少,但能被他批评到这种程度的……似乎也不多见。 - 「经过瑶城和宣州,你应该看出来了。观天楼并非只有一个主人,而是由七星和守楼人共同管理。通常而论,七星权限更高,对外代表着观天楼;守楼人刀口对内,虽然无权和七星对抗,但可以直接发信给朝都,实际起着监督和制衡的作用。」 阿珉介绍说:「不过,守楼人到底有多大权力,最终取决于七星的能力和态度。」 凤曲回忆一会儿,秦鹿和荣守心、微茫和胡缨两对组合,就能说明现状。 如秦鹿地位超然,手腕强硬,铁了心不和荣守心配合,那么荣守心就连一起出面公布考题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被凤曲一剑刺死,秦鹿都能笑嘻嘻给他收尸; 而微茫相较之下更显迟钝,她的权欲更低,不在乎被胡缨分权,反而很依赖胡缨帮她分担压力——所以胡缨也拥有了和考生对话乃至下令的权力,她和微茫就更接近同僚和搭档的关系。 “那‘玉衡’是哪种?” 「哪种都不是。」 “?” 阿珉没有再说,倒是商吹玉想起了凤曲对海内知之甚少,主动转头和他介绍: “明城的饥荒之后,先帝曾经命令明城收拾残局,为此还派出了当时位至六部尚书的宠臣沈氏。但沈氏在明城一无所得,返回朝都就被治罪,牵出了一连串的罪行,贪墨舞弊、卖官鬻爵……据说向先帝揭发的,就是明城的偃师一族——新帝登基后,为了表彰偃师当时的功绩,便封了偃师家的公子,偃师珏作为‘玉衡’。” 仿佛错觉,凤曲余光瞟见,在商吹玉提及“沈氏”时,一直静默不言的秦鹿有了瞬间的抬头。 但他并无二话,就连微微的抬头都像是一个巧合,很快又转过眼去,看不清神情。 整个故事听上去,依然没有和瘟疫搭边,但已经先后出现了朱县令、偃师珏、尚书沈氏三个人物,凤曲有些云里雾里,穆青娥却是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他……” 她想说的是前世的事,但面对一双双好奇望来的眼睛,穆青娥话语一顿,五十弦又接过话头:“既然我们在不正山看到这么多尸体,就说明沈尚书当时的‘收尾’没有做好。” “可是在那之后,明城为什么不继续处理呢?” 五十弦道:“这些人都逃出明城了,又在深山,按理说很难有人再找到他们。明城要是还派专人进山收殓,费时费力不说,朝都拨下来的款项可不见得够用呢。” 所以,他们都寄希望于这些尸体永远不被察觉。 被野兽吃掉、被暴雨冲散、被泥土掩埋……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发现尸体来自明城。 为了这一目的,朱县令谎称宣州的瘟疫是所谓“诅咒”,而府衙也对此视若无睹、轻拿轻放。 因为宣州的粮食都来自明城调度,一旦得罪明城,后果不堪设想。 但随着穆青娥和他们的举动,从宣州瘟疫到明城饥荒,一系列的真相逐渐发掘,背后元凶也将渐渐浮出水面。 他已经杀了朱县令,而宣州府衙不敢反抗,就连“摇光”和胡缨对此也不能多说。 这正是那家伙狂妄的示威。 仿佛在说,即便被所有人看穿,也没有人敢点破。 五十弦和穆青娥也已想通,前世的穆青娥会在进入明城诸事不顺乃至陨落,恐怕也是这个“元凶”的手笔。即使穆青娥并未动摇他的谎言,他依然对她赶尽杀绝。 此时,阿珉才开口补充:「在明城,‘玉衡’和守楼人,都叫偃师珏。」 - 五人齐齐陷入沉默,就当前的形势来看,只怕他们一旦进入明城,就要面临“玉衡”这一劲敌。 连只是跟着他们解决瘟疫的考生都自发绕路,更何况是身处最核心的他们? 可见“玉衡”的恶名早就传遍天下,让人退避三舍,望而生畏。 “无论如何,先把今晚的晚餐解决了吧。我去找点柴火。”凤曲敲敲麻木的大腿,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这会儿也是千头万绪,对未知的“玉衡”既是愤慨,又有担忧。 加上宣州一程其实让他后怕不已,虽然不至于折员,但商吹玉染病濒死、穆青娥身陷囹圄,自己也数经蛇患,这还是胡缨、微茫都对他们手下留情。 到底是继续深入,还是和其他考生一样暂且回避…… 凤曲不敢再草率做出抉择了。 商吹玉照常跟着起身,但穆青娥也默默站起:“凤曲,今天我陪你吧。” 凤曲一怔,和商吹玉一道看向了她。 刚点燃的篝火尚显微弱,明灭颤抖,光亮在穆青娥的面庞上明晦不定。 商吹玉虽然恨不能时刻陪着凤曲,但也能看出穆青娥是有秘密要说,他只好坐下,双目满是担忧:“老师,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凤曲感激他不让自己为难,也主动给穆青娥拨出一条狭道:“走吧。” 穆青娥回头看了商吹玉一眼,微微点首,随着凤曲一起钻进林中。 两人分花拂叶走出好几里远,耳边传来沙沙的动静,凤曲便看向穆青娥。 那是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可以看出穆青娥将它拆看了多少遍。 此时她将信纸递了过来,指尖微颤,又刻意别过眼去。 凤曲就知道,信里一定有他不乐意看到的东西。 穆青娥也便开门见山: “……倾岛主说,要你立刻和商吹玉分道扬镳。你想怎么办?”
第055章 知神恩 凤曲九岁才被倾五岳接到岛上,当时,且去岛全岛上下就已经对凤仪山庄抱有深沉的恨意。 准确来说,这股仇恨不仅仅是在凤曲或者倾五岳的这一代。 追根溯源,从高/祖皇帝开国建朝,商瑶流落凤凰峡、倾如故迁居且去岛之时起,两派门生就已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凤曲也一直对此深感困惑—— 倾五岳不曾特意教他有关且去岛的历史,而是初来乍到就逼他习剑练武。凤曲一直认为是倾九洲的地位,导致了倾五岳对他抱有过高的期待,但来到海内日久,这个念头又逐渐发生动摇。 因为,他渐渐想起,江容等师弟师妹,都是按部就班文武兼修。 而且由于缺少对且去岛历史的了解,凤曲偶尔还不能共情同门对凤仪山庄的仇恨。 不过穆青娥问起,凤曲还是能从记忆里找出一个答案:“我们和凤仪山庄的矛盾,好像是因为凤仪山庄坚称且去岛藏匿蛊人,而岛上大家都说,藏匿蛊人的是凤仪山庄。” 穆青娥柳眉微拧:“蛊人?如果只是一两个蛊人,应该不会影响你们。且不说大多数蛊都有解除之法,就算真的发作,你们两派也不缺高手制服蛊人吧?” 凤曲颔首:“我也是这么想。想来应该还有更深的历史原因,但我不了解的东西,也不能信口开河。” 穆青娥了解他的个性,知道他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少年。 再三打量凤曲的神色之后,穆青娥也越发确认,凤曲当真如他所说,对“蛊人”一事知之甚少——这一点蹊跷,联系上且去岛的历史,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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