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栀子花收进怀中,从昏迷的小僧腰间摸出钥匙,又对四周病人深深一礼: “……我和我的同伴一定会救下大家,请再等等我们。” - 秦鹿带来的是穆青娥的药方。 凤曲双眼骤亮,甚至忘了这张药方还未经试验,又或者是对穆青娥太过信任,总之他和五十弦的第一反应都是煎药救人。 但秦鹿袖子一摆将二人拦下,逼着他们先上三楼洗漱休息,睡足一觉之前都不许外出。 凤曲本想婉拒,却发现秦鹿横来的手臂坚若磐石分毫不让,虽然语气带笑,却根本不是和人磋商的口吻。 “至少先睡两个时辰。”秦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了多少好事。” 两人这会儿都是一身连泥带水,看上去狼狈可怜,若非刚才所有人都阵脚大乱,也不至于缠着他们追问。现在秦鹿点了出来,曹瑜也像游神乍回一般醒悟:“秦娘子说得极是,你们得先休息。” 凤曲张了张口,却被秦鹿压住手腕:“乖,听话。” 凤曲千言万语都被他这一句逼走,默默垂眼片刻,和五十弦一道上了三楼。 等到两人离开,大堂内静得针落可闻。 秦鹿却没动作,而是一撩裙摆,堂而皇之地在堂内一坐。其余人本想散去,但看他架势不对,一时停下脚步,左右相视,曹瑜多年行走江湖,精通世情百窍,自是理解秦鹿的用意。 当即他便拉上华子邈一齐对秦鹿一礼,压低话音:“秦娘子还有什么高见?” “果然瞒不过曹大侠,妾身确有一事请教。”秦鹿话虽如此,却也问得相当直白,不等曹瑜礼节性地往来几句,他已径自开口,“诸位对瑶城官治可有什么想法?” 众人皆惊,顿时吞吞吐吐,都不做声。 曹瑜抱拳失笑:“江湖老粗哪懂大人们的事?娘子不要为难我们。” 秦鹿道:“我也料想你们会是这样态度。可我家夫君古道热肠,刚到海内不通人情世故,诸君看个新鲜也就罢了。此事闹到现在,官府多半不会纵我们全身而退,为免拖累诸君,我有一计可送各位趁早离开宣州。” 话音刚落,一众考生瞬间焕发生机:“此话当真?!” 秦鹿笑意如旧:“当然。”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因这个喜讯雀跃起来。 他们争先恐后向秦鹿示好,但也有一部分,在欣喜之后又想起失联的同伴,于是挂上愁容;或者自始至终便沉着面色,细心端详。 比如曹瑜和华子邈二人,听罢秦鹿的建议,华子邈瞬间暴跳如雷:“怎么可以!不是都说是瘟疫了吗?既然这么严重,我们走了,雪昭他们该怎么办!” 曹瑜也道:“如果真是瘟疫,我们身上有没有携带疫病还是未知。此时贸然进入邻城,恐怕对那边的百姓也是一次灾难,我想,我们也不能着急,至少还要观察几天……” “你们这是什么话?你们有队友病了,可我们全队都没病啊!” “病了的也是命数,已经有穆姑娘给他们医治了,这都救不回来,神仙也没办法。” “凭什么说我们也有病?!是见不得别人好么?” 另一派也跟着争论起来:“你们吼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曹兄说两句实在话,一帮自私自利的小人不觉惭愧,反而得意起来了!” 人群很快分作两列,各持己见、争吵沸天。 一向冷静稳重的曹瑜难得乱了阵脚,不得已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秦鹿,却见这位夫人眼蒙白布不发一言,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好像作壁上观,正冷眼欣赏着一场好戏。 莫名地,曹瑜便感到一阵脊背发寒。 不知为何,他仔细回想秦鹿那几句话,竟感到些许离间挑拨的意思——但话里话外又相当仔细体贴,实在挑不出错处,而且他也不能理解,和凤曲同行的秦娘子何苦要戕害考生。 秦鹿既不发言,凤曲又不在场,考生谁也不肯服谁。 一边急着追问秦鹿如何出城,另一边又请求秦鹿为百姓考虑,绝不可放出任何隐患。 曹瑜两面为难,劝不能劝,退不好退,身边华子邈还急得直跳,好几次都差点和对立阵营动起手来。 好在秦鹿终于看够了戏,慢悠悠开口: “想出城的,一刻钟后留在大堂等我。其余少侠便先回房吧。” 说罢,他站起身子,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款款登楼,一句多余的寒暄也没留下。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便有人重重一哼,快步上楼,也有人咬紧牙关,一屁股在大堂落座。华子邈和曹瑜都还惦记明雪昭的安危,自然不可能离开,二人毫不犹豫也向楼上走去。 临分别时,还听到堂内窃窃私语,一群人喜不自禁议论着秦鹿的来历和对未来的畅想。 可曹瑜心中总是不安。 说不出理由,他就是觉得秦鹿隐瞒了什么。但曹瑜没有证据,也没有心情再关心这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很清楚,此刻逗留大堂的人,也不可能是他未来的朋友。 - 凤曲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觉,但真的沾到枕头时,强烈的困意上涌,他竟然睡得格外安稳。 等到睡醒已近午饭时间,凤曲心下懊悔,可身体实在疲惫到了极点。不管是和胡缨的惊魂一战,还是后来和有栖川野的殊死较量,直到现在回想都还心有余悸。 当时并不觉得,一旦躺下,才发现四肢重得出奇。 秦鹿想必也是看出了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倦意。好险好险,这要是在关键时刻犯困,差点就要给同伴添乱了。 阿珉随他的苏醒而恢复意识:「叫你睡觉是应该的。」 凤曲起身盥洗,信口道:“你也正好睡个好觉,不是吗?” 「我没睡。」 “你吹吧,你睡得比我还死。噢,你早就死了。” 「……」 两人谁都没有为之前那次吵架道歉,但一来一往竟然都默认对方递了台阶。 于是双双就坡下驴,好像那天的事情不曾发生,依然还是如旧交流。 凤曲收拾好衣装,又把佩剑带上。 刚走出门,却见秦鹿也恰好过来,手中摇着一把折扇。那把折扇曾在他和有栖川野缠斗之时露面一次,凤曲看得眼熟,猜测这就是秦鹿的武器。 虽然折扇和女裙实在不算相称,但被秦鹿摇在手里,还是显得芝兰玉树、风流无匹。 “夫君可算醒了,妾身正有要事和你商议。” 秦鹿从善如流地依偎过来,凤曲身体一僵,堪堪避开,二楼里也钻出一个脑袋仰望过来——又是十处敲锣九处都有的华子邈。 秦鹿来不及再说,华子邈已经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小凤!” 接着就是砰砰砰的脚步,他从二楼飞窜而上,搂着凤曲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你醒啦!我跟你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你要干什么,我都跟着你,全听你差遣!” 凤曲被他搂得懵懵的:“……啊?” “那些走掉的人,我们就不要理会了!现在留下的,都是真心实意和小凤你一边的!只要你一声令下,叫我掀了观天楼,我也——” 话未说完,秦鹿报复似的一收折扇,用扇骨直堵华子邈喋喋不休的嘴。 凤曲连忙打圆场:“小孩子就是童言无忌。” 华子邈呜呜不能出声,神态却分明是在抗议自己不是小孩。 几人的闹腾很快也吵开了其他客房。但并非所有人都像华子邈这样热情,除此之外,凤曲还留意到,酒庄里的考生似乎少了一些,他的心脏登时高悬,担忧起是不是又有一批考生染病。 秦鹿看出他的心事,安抚说:“是我让他们走了。” 凤曲一怔:“让他们走了?” 秦鹿一展折扇,默了片刻,轻道:“嗯,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那些孬种小人,一心只想着自己。那么多人命他们全都不在乎,真是自私透顶!要我说,秦娘子你就不该放过他们,万一他们里边真有人带着瘟疫,祸害了其他城池,到时候麻烦岂不更大了!” 华子邈愤愤说着,问:“小凤,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凤曲一怔,下意识打量秦鹿的脸色。 自从商吹玉染病,秦鹿便自发接过了队里的话语权。凤曲气势并不如他,又记得“天权”的来历,故而事事都顺着秦鹿,毕竟秦鹿就连在商吹玉的口中,也是关键时刻能扛事的存在。 但出乎意料地,一直领着他们前进的秦鹿只是将头一偏:“夫君看我作甚?” 凤曲:“……啊?” 秦鹿微微一笑,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华少侠是在问夫君的意见,夫君想到什么直说便是了。” 华子邈也帮腔道:“是呀小凤,你别总听姑娘的嘛!” 凤曲一怔,脑中警铃大作。 若非秦鹿提起,他都不曾意识到自己无形之中正在失去主见,不是期待穆青娥,就是期待秦鹿。除却从不表态的商吹玉,他和其他人相处,几乎都是在等待别人的意见。 这样下去绝对是不行的。 经此点拨,凤曲很快镇静下来,低头沉思一会儿:“相比起蛇妖诅咒这种说法,我还是更相信青娥的判断。倘若这次灾难真是瘟疫,那么,就不只是活着的病患会传染了,恐怕连死去的病患也……” 此时五十弦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插言道:“全部火化得了。” “嗯。”凤曲颔首,“虽说擅自焚尸有伤天理,但……这也是不得不了。” 秦鹿适时开口:“病患死后,都是统一安置在郊外义庄。” “但不只是那些病患。还有山上的,也要有人去处理。”凤曲沉吟着道,“而且不能直接烧山,或许要考虑运尸之类的……” 秦鹿静静等他后话,却听凤曲一拍手掌:“好,那么我先去义庄焚尸,再把山上的一起搬去义庄,等到夜深人静,我就偷偷放火烧了。” 秦鹿:“……” 看着凤曲一股脑把任务都丢到自己身上,还浑然不觉哪里不对,秦鹿只觉哭笑不得,实在忍俊不禁,折扇往凤曲脑袋上一敲。 凤曲哎哟一声抱住了头,但见是他,立即虚心求教:“我说错了吗?” 秦鹿笑眯眯道:“夫君猜呢?” 凤曲满是不解,但很明白,他估计是错大发了。 秦鹿看他一会儿,遗憾地摇摇头:“罢了。” 接着,秦鹿以扇点向华子邈和五十弦:“华少侠和小凤儿一起上山,五十弦去寻一处可供焚尸的郊地。药材之事不用你们费心,县衙追兵我去摆平。” 五十弦闻言苦了脸:“我一个人?我不认路啊!” 凤曲急忙说:“我陪你——” “不,小凤儿必须上山去。”秦鹿一言截断他们的对话,笑眯眯用折扇隔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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