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在御书房侍书,有栖川遥求见,想让陛下屏退左右。陛下没理,让我留下旁听。 “就是关于‘摇光’的事。陛下不太认可有栖川野,决定派你去做,有栖川遥却认为你一定认识‘摇光’,会对‘摇光’手下留情,甚至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祝晴止顿了顿,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陛下这时才让我退下,叫我只管带话给你。然后我出了书房,听到有栖川遥似乎忍无可忍,说了一句‘神宫的人已在路上,不日登陆,陛下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类似的话。” 凤曲眼睑一跳。 祝晴止道:“你既然知道‘神恩’,那么一定知道拜访‘摇光’的时候……陛下希望你把‘那个’也带回来。” 她说的,就是“摇光”体内的“九天”。 他们已经到了回收子蛊的阶段,连“摇光”这样早早效忠的手下都不肯放过。 “那我呢?”凤曲低声地问。 祝晴止的表情也动容瞬间,她有些不忍,只好装作不懂地安抚:“你若接受了‘义弟’,谁敢懂你一根毫毛呢?” 凤曲失笑摇头:“多谢你了,祝小姐。” 祝晴止说:“所以你还是等叶随回来再去见‘摇光’吧。” 那样还能拖延一些时间,以免太早被人卸磨杀驴,多活一天也算一天。 “没事,”凤曲道,“或早或晚,我都做不了陛下的‘义弟’,还是早些解决吧。” - 元夕夜,天灯漫空,行人长往。 街市上悬灯挂彩,遥映着巍峨华丽的群玉台。但在两山相傍处,凤仪山庄却罕见地不再大开门庭,迎来送往。 半年前,几名赶尸人送回了大公子的身体,庄主商晤大骇之下一病不起。山庄上下群龙无首,一片惶惶。 幸好二公子返家,加以“天权”扶持,山庄总算有些起色,不再一蹶不振。 只有庄主对二公子总不满意。 庄主的卧房里总是传出一阵摔砸的动静,他对逝世的长子有多追思无限,就对苟活的次子有多恨之入骨。 ——可除了商吹玉,山庄和他都不剩别的依靠。 这回商吹玉叫停了凤仪山庄例行的元夕宴请,商晤火大得想要动手,一片混乱中,却听说群玉台“天权”不请自来。 黑白双骏停在庄外,商晤对儿子一万分恼怒,也不能当着秦鹿的面发作。 终于恭恭敬敬请入了秦鹿,秦鹿也不客气:“听说庄主近来身子都不爽利,可要好生调养。那些琐事,本座和二公子说道就是了,免得费了庄主的心神。” 商晤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他这半年一直惦记着长子的旧事,可是秦鹿鲜少登门,他也没理由找去群玉台。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尽管秦鹿话里话外都在劝他离场,商晤还是厚着脸皮开口: “元夕佳节,家家户户都是团圆的日子,有您拨冗,寒舍真是不胜荣幸。特别是一见到您,商某人就又想起薄命的儿子……” 商吹玉阖眸不言,秦鹿则说:“说起来,新春祭祀的时候,本座还收到了别意的托梦。” 商晤一呆:“敢请大人指教。” “只是闲话二三,本座也忘了许多。不过末了他有些忧心忡忡,交代了许多事宜,本座一一记得了,今后也不会辜负别意。” “大人……” “本座知道庄主担心什么,别意也很担心父母弟弟。庄主安心,只要凤仪山庄知礼守节,不犯本座的忌讳,等二公子接手了山庄,侯府都不会苛待你们。” 商晤还想说些什么,秦鹿抬了抬手:“本座来得不巧,庄主也该累了。二公子,这山庄的侍人越来越没眼力见,都不懂得怎么伺候主子了?” 商晤的面色暗淡下去,但也知道不能勉强。 秦鹿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承诺,再怎么急于了解别意的遭遇,今天都不是时候。 他只得起身,赔了一个笑脸,两名侍人噤若寒蝉地搀起庄主,默默离开了客堂,留下秦鹿和商吹玉独处。 等到商晤走远之后,秦鹿的表情也沉了下去:“半年了,也不见你有点长进。任由老头子天天哭丧,就怕别意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商吹玉:“他安宁得太早了些。” “那能如何?难道真照商晤的意思去研究那个唬人的夺舍邪术?”秦鹿冷笑一声,“到那时候,到底是他用你的身体,还是你用他的名头?反而便宜你了。” 商吹玉不理会他,比起商别意,他还有更在乎的事: “……那些谣言,越来越厉害。开年之后,我不会再守山庄了。” 秦鹿轻笑:“什么?” 商吹玉抬起眼睛,目光像剑一样锐利:“你答应过帮我留意他的下落,我才代商别意守在这里。但这半年你都没有成果,我不能再拖延了。” “所以你待如何?” “我要找他。” “找到之后呢?” “……” 秦鹿摇开折扇,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乐不可支。 白布覆盖的眼睛再看不出从前那样的嘲讽,可商吹玉知道,秦鹿笑着的意味,就是在嘲笑他。 果然,秦鹿接着就道:“他如果想让你找到,你就不会只从旁人的嘴里听说他了。” 商吹玉勃然起身:“你——” 秦鹿反问:“我说错了?” 商吹玉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堵在喉头,想要震怒,却对一个身无武功、还无视力的男人无计可施。 良久才默默握紧了拳头,压着声音诘问:“那我该怎么做?” 秦鹿道:“他珍惜你,知道你会盲目跟着他,而他不想让你弄脏了手。你就该懂得这份珍惜,乖乖做你的庄主。” 商吹玉面色冷冷:“那你怎么不乖乖做你的‘天权’?” “诶……” 秦鹿难得被他问住,讶异片刻,面上又是笑色:“我哪里不乖了?小凤儿可是很喜欢我的。” 商吹玉漠然回答:“老师不在,你不必惺惺作态。你如果没有心思,今天就不会来这儿找我。” 这倒让秦鹿有些刮目相看。 他习惯了把商吹玉视作商别意或者凤曲的附庸,鲜少把他视作一个独立的人。可今天看来,这一年的颠簸流离,商吹玉也不是全无长进。 或者说,长进还不是一般的大。 秦鹿道:“近来,朝都死了一些老家伙,凶手的身份众说纷纭,但是杂七杂八,就连其他地方好几年前的凶案都扣在了这个凶手头上。” 商吹玉屏息听着,当然知道他说的“凶手”是谁。他也是听说了这些风闻才无法忍受,下定决心要去朝都看个究竟。 “闲言碎语,不足挂耳。” “你是这么想,我也这么想,但天下人不这么想。” “问心无愧,为何要管天下人的想法?” 秦鹿笑了。 笑得有些奇怪,至少让商吹玉看得十分不安。 秦鹿这才高深莫测地回答:“因为……我属意让他来做下一任君主。” 商吹玉腾地站了起来,目露错愕,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鹿。 尽管看不到商吹玉的表情,秦鹿好像也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等商吹玉说话,自己先歪着头大笑起来。 “坐下、坐下。”秦鹿摆摆手,“是我自作多情,被他看穿了,他才做这些蠢事。” “你和老师说过这个想法?他……他不愿意做皇帝,所以就在朝都大开杀戒?” “那也未必。他杀的人都是世家权贵,往难听了说,就是些尸位素餐、目无法纪的家伙。天子和御史台实在治不住了,求助某些江湖势力也是古来常有,所以‘鸦’才能有这么多的客人。” 商吹玉听得心中发寒: “……所以,你认为是老师在帮天子杀人?” 秦鹿颔首:“只有这个可能。” “但是朝廷对襄王和他赶尽杀绝,还有且去岛——” “以你的头脑,就当他是以德报怨好了。” “……那以你的呢?” “我?”秦鹿微笑着答,“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理想都破灭了,哪里还在乎他怎么想。 “不过,盟主大比的终考理应定在朝都。而五十弦和穆青娥都没说过要弃考,我没记错吧?” “你是说……” “离了老师就要哭鼻子的某人,不想向老师展示一下自己的进步吗?” - 不只是和商吹玉的面谈,秦鹿的手信也一样送到了五十弦的手中。 定州,暮钟湖畔。 昔日慕家的遗址向东不出五里,便是一座小巧古朴的寺庙。 五十弦在这里定居三月之久,和她作伴的除了常自珍、灯玄和寺庙里的三四个和尚,还有已经沉睡了半年的穆青娥。 半年以前,灯玄听闻且去岛异变,毫不犹豫前去献力。他到达的时候,恰好是灾变之后,满目疮痍。 某个夜晚,穆青娥轻声嗫嚅,好像有千言万语。然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飞了无数黑鸦。 穆青娥却再没有睁眼。 五十弦和凤曲都不承认她是“死了”。 即使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意识,即使常自珍都宣布了结果,老泪纵横地说青娥失血太多,连他也无力回天。 沉痛中,灯玄穿过人群,送上了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这颗肉舍利,或许就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后来常自珍决定带着爱徒返回定州。 五十弦和灯玄一路护送,当初穆青娥从商吹玉那里拿回的旧物,也在这一程中送回了慕家故地。 这封信经由驿馆送到灯玄手上时,庙里的小和尚觉空还有些好奇: “我们这里也能收信?谁会给我们写信?” 灯玄把信收回袖中,转过头,夕光斜落,勾勒出古佛宝相庄严的轮廓。 此地荒僻,庙小人稀,因而香火寂寥。但在五十弦来此借宿之后,佛像上的尘灰总是早早地被人拂去,无论朝夕,总能看到这名杀孽深重的杀手跪在佛前静默祈祷的背影。 他走进佛殿,轻轻叩响门扉:“施主,有你们的信,是从瑶城来的。” 五十弦转回脸,双目无神:“瑶城?商吹玉还是秦鹿?” 灯玄道:“许是后者。” 他把信递了过去,五十弦并无二话,默默拆开来看。 信纸不长,只有两页,但五十弦看得出奇的久。灯玄安静地在旁等候,听到纸张被她揉皱的细响。 须臾,五十弦的声音有些发抖:“Boss……凤曲……在杀人?真的还是假的?” 灯玄双手合十,无可奈何地承认:“小僧前日下山采买,的确听说……但很大可能只是谣言。” “他——不,不可能!” 五十弦猛地起身,又因自己的声量深感羞愧,急忙朝佛祖行了一礼,才压低声音紧张地辩驳,“你也认识他的,他是什么性格,他……他哪里会做坏事,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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