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们纷纷摇头,不再多言。 毕竟关乎商家二公子的往事,万一说偏了立场,可不会被商晤轻易放过。 另一边,秦鹿的车驾也已停在巍巍高楼之前。 车夫躬身请礼,众人眼见折扇翘开车帘,而后便是一道修长身影款款走出。 车后尾随的仆僮立刻推上一辆同样用材考究、装饰精致的四轮推车。 秦鹿缓缓坐上,戴了一顶严严实实的幕篱,替他挡住了无数探究的目光。 “进去吧。” 秦鹿懒洋洋道,斜支下颔,露出瘦削的手腕。 手腕上悬着一圈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普通玉镯,镯身则隐约可见些许金色。 灿灿的金色,绘成了一株竹。 - “……醒了?” 守在床前的是商吹玉,他冷着眉眼,说出的问话也一样冷冰冰。 不等病人回应,商吹玉从仆人捧着的盥洗盆里拎出毛巾,随意地拧了一下水,接着便往对方脸上一覆。 虚弱的叹息声从毛巾下传出,商别意撑着一身病骨,艰难地拿走毛巾。 他的眼眸湿润,但含着灿烂的光明,嘴唇也始终勾着:“吹玉,你愿意回家了?” 商吹玉不答,只是冷冷地看他。 商别意道:“回家就好,外面总不太平。你刚送回山庄的小丫头,我也帮你安排妥当了,就在你的书房做些闲活。这是你自己找的人,出入书房,你总该放心了?” 他的态度相当温柔,一点也不愧对光风霁月商公子的美名。 但商吹玉的神情依旧没有和缓,开口:“那不是我的人。起身吧。” 如果不是商晤逼迫,他才不会贴身伺候商别意。 全都是为了向酒客们做出他俩兄友弟恭的假象罢了,明明嫡母也正忧心着他趁机结果了商别意的性命。 商别意伸出手,商吹玉却不动。 兄弟二人僵持片刻,商别意又是一叹,商吹玉败下阵来,搀住了他瘦骨伶仃的手腕。 “谢谢你,吹玉。”商别意的脸上立刻现出喜意。 一名仆人从外入内,行礼道:“大公子、二公子,‘天权’大人到了,庄主吩咐奴婢来问,大公子可有力气招待?” “阿鹿来了,我当然要亲自接待。”商别意笑吟吟说着,又看向商吹玉,“上次你和阿鹿吵完,其实他也很是后悔……” 商吹玉打断他的美言:“秦鹿不是瑶城的主考官吗?怎么还不把信物直接给你?” 商别意脸色微变:“阿鹿并非徇私枉法之人,即便是你我,也要认真考试才对。” “装得真像。”商吹玉冷笑,“连我都快信了。” 商别意扭过脸,不再回答他的挑衅。 “走吧,兄长。”商吹玉拿过外衫,披在商别意的肩膀,“别让你的‘阿鹿’久等才是。” 但还未等他们走出房间,辘辘车声已然逼近。 面前的房门刚刚打开,坐在推车上的秦鹿立刻盛开笑脸:“别意,我新送你的熏香怎么样?” “不怎么样。”开门的却是商吹玉,一脸讥讽的笑容,“驱虫的话另说。” 秦鹿的笑颜骤然垮下:“看到你真烦。” 商吹玉道:“共勉。” 商别意这才推开商吹玉的肩膀,露出无奈的笑容:“你们别吵架啊。” 秦鹿笑说:“既然别意说了,我就不和某人一般计较了。” 先帝在位时,商晤就带领凤仪山庄从凤凰峡迁至海内。 后来返回瑶城,嫡公子商别意也自然而然和瑶城侯的独子秦鹿成为竹马之交。 两人自幼一齐长大,商别意又是人尽皆知的好脾气,秦鹿当然和他格外亲密。 与之相应,对兄长不敬不爱的商吹玉则是秦鹿百年一遇的宿敌。 秦鹿一边说着,一边将幕篱脱下,露出那张绝艳面庞。 但比他的五官更加惹人侧目的,是他脱下幕篱后,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的一头雪发。 秦鹿的肤色苍白莹透,青紫色的血管都能依稀窥见。 而一头白发如同雪瀑,甚至不仅是头发,包括眉宇、眼睫,他的一切体发皆是纯白如雪的颜色。 除此之外,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同样异于常人。 那是一双浅金色的瞳眸。 如同薄暮时的残晖,又似敷抹了一层浅淡的蜜糖。 见到秦鹿真容的一刻,商别意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过:“常神医还是没有找到法子吗?” “啊,你说头发?”秦鹿笑笑,“不碍事,我平时也不会以这副模样见人。” 商别意皱眉:“可这总是……” 话到嘴边,及时吞回了喉咙。 只能叹息一声,商别意问:“‘天枢’大人是否能有办法?” 两人对谈之间,又有一名小仆跌跌撞撞地赶来。 但他并非是为了商别意,而是茫然地张望一圈,立刻扑向了商吹玉:“二公子!不好了!” 这是商吹玉院里的小仆。 商吹玉的仆从都被他警告过,绝不许擅自进入山庄主院。 除非出了什么大事,他们也不敢轻易打扰商吹玉。 商吹玉皱眉问:“何事至于这样匆忙?” “是、是映珠出事了。”小仆惶恐不已,立刻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道,“今日设宴,王掌事说欠缺人手,将映珠点了过去服侍宾客。然后、然后映珠……” 商吹玉想了一会儿“映珠”的身份,记起这就是凤曲救下的那名小婢,刚分配到他院里做些粗活。 小仆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然后映珠被客人欺负,她一着急,把滚烫的热汤泼了客人一身。这会儿庄主震怒,下令要杖杀映珠!” 三人俱是一愣,商吹玉的脸色阴沉不堪,甩袖向宴请宾客的华庭走去。 商别意连步试图追去,但他体质寒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商吹玉走出庭院。 秦鹿则将幕篱戴回,想了想:“庄主这次还请了天越门?” “天越门也算当地名门,自然是要请的。怎么了?”商别意急切地问,“吹玉他还和天越门发生了矛盾?” 秦鹿失笑:“让你这样担心,这可不好。等会儿回去我就下令封了天越门,如何?” “阿鹿,我早前就与你说过,不要仗着观天楼……” “是是是,我都记得呢。”秦鹿别过脸,“玩笑而已,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弟弟吧。” 商别意微拧着眉,看出他心情不愉,但也无计可施。 左右权衡,商别意只得先令人照看秦鹿,自己则在贴身仆从的搀扶下立刻赶往华庭。 秦鹿一人留在院中,幕篱遮掩了他的神色。 只能看见他瘦削修长的手指正摩挲手腕上的玉镯。 指尖盘桓打转,描摹着那抹金色竹纹的形状。 - 观天楼矗立在瑶城之西,奇峰之巅。 除了本身的崇高地位,它还扮演着瑶城与宣州的“界碑”。 凤曲一路循着手心上的笔记,又辅以殷勤的问路,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观天楼。 接着突破数十名守卫的盘问,他才进入了这处禁地。 夜幕降临。 凤曲抬脸仰望,或许是楼顶镂空,他能窥见银灿灿的月光倾泻如雨,充盈在整座观天楼内。 此处足有九层楼,每一层楼摆放着一座雕像。 身着道袍的守楼人向他一礼:“福生无量天尊。恭迎少侠。”
第014章 谓神恩 “——所以,少侠是因何事来访观天楼呢?” 凤曲定了定神,向守楼人一礼。 他恭敬地回答:“晚辈求知凤仪山庄今日出了什么事,以及山庄庄主与两位公子之事。” “原是本土人间之俗事。”守楼人微微点首,“福生无量天尊。后土娘娘降临此间,定为您点拨迷雾。” 原来如此。 道家、九楼、后土娘娘。 每一层楼的雕像,想必就是道教的三清六御。 而他此刻身处的第一层,便是六御之中“后土娘娘”的领域。 凤曲眨了眨眼,连忙道谢:“多谢后土娘娘。晚辈需要为娘娘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守楼人竖起一指,苍老的面庞满是笑意,“一根手指。” 凤曲:“……” 凤曲:“不劳娘娘劝退,晚辈这就滚蛋!” 一点点求知欲就要一根手指! 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凤曲掉头回走,却见来路一片渺茫,方才还和自己相距只有几步的大门,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更离奇的是,连他脚下的路也被黑雾盘踞,四面八方俱是黑夜,彻底隔断他与外间的联络。 只有静静矗立的后土娘娘的雕像,和笑意浓浓的守楼人。 “少侠还是恪守基本的契约精神才好。” 黑店。 黑店黑店黑店!!! 你们海内人全是奸商!!!大骗子!!! 凤曲欲哭无泪,自知误入阵法之地,右手已经下意识摸上了剑。 「别动。」阿珉出声。 还好还好,阿珉居然还在。 凤曲的眼里顿时蓄满雾气:“阿珉……” 「观天楼的规矩就是进入后必须交易,但这里的确邪异。」 从未听说道教有如此残忍又强势的神明,如果是真正的道教徒,也不可能将楼中装潢设置得如此阴森。 然而发现了再多破绽也没用,进到别人的阵法之中,除非能够破开阵眼,否则他们只能是待宰的牛羊。 「你拖住他,我来找阵眼。」 “怎、怎么拖?” 「拿命拖。」 “……” 但在懊悔之间,凤曲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九层楼的天尊雕像都剧烈地运动起来,它们的位置急剧变化着,与此同时,凤曲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寸寸龟裂。 凤曲不得不连剑带鞘一同拔出,拆开白色裹布,露出剑鞘原本华美精致的外表。 剑身弹出半寸,光华如月,浮出阿珉冷肃的眉眼。 若有外人在场,或许可以发现,平日被白布包裹的剑柄,此时恰好可以看清雕饰。 自剑柄处蜿蜒而下,盘踞着一尾玄影——赫然是一只四趾金龙。 凤曲终于等来期盼已久的救赎:「退。」 阿珉再次掌握了这具身体。 剑光寒凉,阿珉并指附上剑身,刃锋在他指腹切割出一条细小的伤口,一滴鲜红即刻渗出。 守楼人的神色却遽然一变:“等等。” 然而他开口已经太晚,阿珉的鲜血很快润泽剑身。 如有龙吟,阿珉手腕微抖,剑尖平递而出。 这是他来到海内后,第一次使出完整的剑招: 且去岛的传世剑谱之一——“醉欲眠”。 - 倾如故,照剑阁之末代阁主,且去岛之首代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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