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在黑暗中相当难辨,“玉衡”听得动静,即刻撤步。可他的速度岂能和飞针相比,眼见数点寒芒在视野中放大,穆青娥纵去左方,不懈地再射几针。 她专注在他的左臂方向,一时难缠不已。 二人的呼吸声都在深夜里越来越急、越来越响,“玉衡”挥袖挡落了大部分的毒针,却还是有几枚漏网之鱼刺破衣衫,虽才堪堪抵达皮肤,都未出血,但如草虫一般粘连不放。 “玉衡”正想以内力斥开,穆青娥当然不给这个机会,宁可以身正面来击,也要引开他的注意。 穆青娥的算盘打得极好。 无论“玉衡”左手的伤是哪个前人留下,现在让她利用了,也是这道伤的福分。 倘若“玉衡”分心去解左臂的针,她就正面硬来,必能给他一记重创;倘若“玉衡”直接正面对她,那她拼着没命,也要给“玉衡”左臂再加一排针伤。 转机已经有了。 她一定能把握住这次,就算杀不死他,也能让他难受个一年半载,至少不能给凤曲他们增压。 然而,下一刹,她竭力隐在昏色之中伺机偷袭的脸庞,忽被一刃寒光映亮。 刀背折射的月光投落在穆青娥微僵的面上,她的骤缩的瞳孔几乎一瞬间就被平转的刀面映现。青刀如霜,冷冷的、淡淡的垂下丝缕的杀意,光线凝在穆青娥的眉间,就像一道垂直的伤,生生劈开她强撑的假面。 “杀了她。” “玉衡”振袖拂开了左臂的针,轻巧得像是拈走一片叶。 而那举刀之人,面无表情,赫然就是偃师一族专属的追随——人偶术。 难怪“玉衡”无刀无剑,地上的尸体却都面目全非。 她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 ——偃师珏不是刀客剑客,而是“偃师”。 - 一刃瑕甫一进殿就闻到了一股幽淡的兰香。 四面灯火如昼,高座之上,白衣人蒙着双眼,捧茶慢呷,一口气吹散了茶烟,和那些面对他时总会惊慌失措的猎物截然不同。 一刃瑕默默看了一会儿,开口点破:“你就是‘天权’。” 秦鹿毫不意外他会看穿自己的身份,先前作为“秦娘子”能瞒住一刃瑕,都得益于一刃瑕常年在北方活动,还不曾去瑶城见过他本尊。 而今让他先后看过“秦娘子”和“天权”,以一刃瑕的阅历,不至于看不透这么浅显的易容。 秦鹿微微笑着,放下了茶:“不错。” 一刃瑕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何必自讨苦吃。” 秦鹿摇头:“这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玉衡’要疯,本座的朋友也在他手里,难道本座要和他讲理吗?本座可没病。” 一刃瑕蹙眉沉思一阵:“那我杀了你就能救出师弟?” “准确地说,是杀了‘玉衡’。” “我这便去。” “又错了。”秦鹿道,“隔壁可不是玉衡。你要杀玉衡,只能取代本座的位置,等到明天抽签的时候才能同他见面。” 一刃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不擅长用思考解决难题,但只是杀人的话,他很在行。 所以当秦鹿指出这条明路,虽然心下犯疑,一刃瑕还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一刃瑕随手从落兵台挑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朴刀,在手上一沉。 一刃瑕为人素有礼貌,他杀人后留下的鸦羽都是最规整的,此时也不例外。他对秦鹿在考试中的算计耿耿于怀,但也非常认可秦鹿为了“朋友”的安危而以身涉险,坐在这里等他来杀。 一刃瑕微微颔首,予以肯定:“你很弱,但是个好人。” 秦鹿微笑如旧。 刀在一刃瑕的手中静静一转。 他惯爱用的金钩已被收缴,但在高手的手上,一片叶子都能轻易夺走一条性命,更不提这里还有“玉衡”精心准备的十多样武器。 他和凤曲的风格也是不同的。 凤曲的武功,是任何人见一眼都会惊艳不俗的强悍。少年人特有的锋芒藏骨蕴神,一瞥一笑都能显出那份威势。而一刃瑕的功力相较就更内敛,若非他早就威名赫赫,只一打眼,其实根本看不出他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秦鹿在等他上前的三两息中歪了歪头:“你和小凤儿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一刃瑕回忆片刻:“那个穿青衣的年轻人?” 他把秦鹿视作将死之人,又想秦鹿毕竟和他一样,都是因为同伴才陷身于此,所以比平日多了几分耐心。 一刃瑕一边转刀,一边点评:“他的底子不错,但心性一般。再过十年,或可与我一敌。” 秦鹿说:“十天不行吗?” 一刃瑕微微蹙眉:“十天连门外那个扶桑人都不够对付。” 秦鹿啧了一声,仿佛莫大的遗憾:“好吧。” 不等一刃瑕听懂他的话意,却见秦鹿摘下了那条白布。一双金灿灿的眼眸俯视睥睨,深深地望进他的眼中。 一刃瑕不明所以,身体却本能地绷直:“你——” “嘘。” 他和秦鹿之间尚有四五级台阶的距离,可那四五步就成了一刃瑕一生都难以逾越的鸿沟。 兰香忽而转浓,几乎凝成了实质一般。一刃瑕的身体晃了须臾,试图躲开那股扰人的香气,可和秦鹿对视的每个刹那都让他心旌摇曳,根本舍不得撕开视线。 陌生的渴望油然而生。 一刃瑕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他从懂事以来就在不断地杀人,包括此刻,他也决定遵从本能,继续用杀人逃避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高举起刀,重重地劈向记忆中秦鹿的方向。 如果这把刀能劈开那双金眸,说不定他就能品尝到加倍的欢欣——这种空前的欲望使他兴奋起来,将刀越挥越急,浑然未觉那股兰香也正越来越浓。 秦鹿一瞬纵离,衣影飘飘若魅。 他的香是悬在猎物头顶的刀,一刃瑕越是追砍向他,就越是深陷罗网。秦鹿略略低眼,从并不严实的衣缝之间窥一眼自己的身体,一处隐秘而诡异的金色纹章正从小腹徐徐攀上,盘踞了小半截腰身,逐渐蔓向心脏。 这便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却是他最关键的武器。 秦鹿叹息一声,迎向那把终于觅准了方向,而他也终于无处可逃的刀锋,将雪白的手腕递送而去。 “……一刃瑕,本座得借你一用咯。” 浓烈的兰香几乎蒙蔽了一刃瑕的神智,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在迷乱的视野中隐约窥见了飞动的双唇。 刹那间,他也不再记得对方的身份、自己的使命,只是感受到一股难以发泄的渴望和欲求,让他浑身如焚,急欲找一处宣泄。 他又有些意识。 意识到这像极了江湖下三滥的招数,可他除了这次,从未中招。到底是哪里出了意外,对方是在哪里对他下了全套…… 一切都记不清了,一刃瑕又惊又急、又怒又怕,尤其在听到“借”之一字时,他都想不通敌人的身份,却感到出奇的狂喜。 这根本就不对! 直到他的刀破开了一堵柔软的墙。 兰香中混进了另一种奇异的味道,不等一刃瑕反应,那股味道便倏地逼近了他的嘴唇。像是不可食用,却色彩斑斓、引人遐想的毒物,越是危险,越是美艳,越是诱人摘食。 臣服的欲望压过了所有理智。 有人居高临下的命令自头顶传来: “——乖,抬起头来。” 一刃瑕缓缓抬起双目。 在空白茫然的万象之中,唯有那双金眸真切而迫近。 像从天边飘来的神谕,又像他内心里钻出的恶念。总之,一句呢喃在他耳边生根一般:“跟着主人,就此去吧。” - 穆青娥以为会结束她这一世的刀没有落下。 相反,一瞬间横飞出去的,是殿内四角人偶看守的脑袋。 它们的脖颈立刻绽出无数暗器,密集如梭,几乎无处落足。穆青娥却感到腰上一轻,明该取她性命的“人偶”,竟然一手揽走了她,腾挪移转,身法漂亮到令人咋舌,根本不似那些木讷的人偶。 一声轻笑在她头顶响起:“抓紧我。” 穆青娥双目遽睁,随她一齐飞荡转移,躲开十数枚弩箭。搂她的人低头朝“玉衡”招呼:“你也躲着些,可别死了!” 穆青娥紧张地握紧了她的衣襟,小声叫出名字:“五十弦!” 五十弦长“嘘”一声:“别怕,我有分寸。” 豁然间,殿门大开,涌入数十个高举利斧的人偶。 但还不等它们对准五十弦大开杀戒,另一边的殿门猛地破开,一道黑影从旁斜掠而来,目标精确地将人偶群撕开一条大缝。他的身上裹满了浓郁的兰香,眸中金光微微,把刀挥得异常卖力,好像中邪似的。 五十弦眯了眯眼,趁机把穆青娥从缝隙里塞了出去,自己则转身去提遍体鳞伤的“玉衡”。 然而有栖川野也立即察觉异动,提剑飞身过来,同一刃瑕厮战一处。 五十弦伺机接手,趁着缝隙尚未合拢,又把“玉衡”推进人偶群中,但听一阵机括连响,另一个和“玉衡”一模一样的男人从观天楼的楼顶倏然飞下,衣衫飘飘欲飞,一掌传拍而来。 【推荐装备:地品武器·葬花刀(一刻钟)】 葬花刀凭空落进手掌,五十弦将刀一横,迎上前去。 男人亦把身体一扭,收掌避开一刀,却从落兵台上抽出一把枪来,红缨如星,斜刺而至。 此时的混战乱成一团,月光才终于照亮了“玉衡”的惨状。 他何止是穆青娥认出的虚浮,失去五十弦的支撑,他刚一出殿,身体就向斜一倒,险险将要摔出阑干,坠楼而死。 五十弦伸手欲拉,却被男人一□□开,“玉衡”倒势更重,五十弦不禁大叫:“我操,他可是你亲哥啊混账!!” 男人眼色暗变,枪风越发狠厉,直朝五十弦的心口戳去。 五十弦囿于兵器尺寸的限制,一时难以反制,只是仗着武器加持的血条决定再撑一轮。但男人竟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去接坠楼的“玉衡”。 奈何楼下守立的人偶不通人情,它们见着“玉衡”飘坠,第一反应便是举斧去拦。 雪亮的斧光下一瞬就要穿透“玉衡”腹腔之际,男人面色惨白,但见一抹白影轻掠而过,抢先一步接走了“玉衡”,足尖轻蹑,在尖利的斧刃上如履平地,轻易飘回一处树梢,只留下回头时微微的一笑:“你又输了。” “玉衡”怎么可能真的用自己的命来和他豪赌。 那个和秦鹿一样杀戮考生的“玉衡”,不过是被弟弟断了左臂,崩溃欲死的“偃师珏”罢了。 “玉衡”咬牙切齿地命令:“秦鹿,你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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