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白杨是这么想的,自小高僧摩他发顶说他可以出家有慧根,被李寻真笑眯眯推了回去,只当作佛寺寄住养病。 轮回因果报应,厉白杨潜意识里还是信的。 然而旁边这位新狼主,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啥?啥秽海?人有爱欲就不干净了?要是没爱欲都死了算了,还活着干嘛。” 厉白杨:…… 许枫桥才不管什么虚的,推帘而入。小阿六敦惊吓得停了吟唱,躲在檀石背后瑟瑟发抖。 说来也真是讽刺,明明当时拎起阿六敦威胁卢蕤的也是檀石。 檀石靠着柱子,阖起的双眼睁开。 “阿六敦,你去找白杨吧。”许枫桥发号施令,“我有事和檀石讲。” 阿六敦这才敢从檀石身后钻出来,点了点头,被厉白杨牵着出去了。 “小孩子还真是不记仇,我当时差点杀了他,结果现在还给我唱佛经。他说佛经很美,里面的一字一句,都能唱出来,翻译成汉文不美,所以他不学汉话,跟在道澄法师身边。” 许枫桥撇了撇嘴,“你倒是也喜欢这些。” “让阿六敦去找先生,先生说不定也喜欢。” 许枫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攻守异势,檀石被绑得毫无挣脱之机,坐在地上倚靠柱子,灰头土脸就算了,估计浑身已经没啥知觉了。 沙哑的声音还挺让人起恻隐之心。 “什么什么,叽叽喳喳的。我不信这些,更生也不信佛,你们倒是都喜欢这些。那你出家算了,五台山离这儿也……” “我正有此意。” 许枫桥脑海内如同劈过一道惊雷,炸得他心一停,手抽了下,随即青筋暴起,“你觉得我不会放过你,就自己给自己找退路?” “有什么问题吗?”檀石慵懒抬眼,略含倦怠,“我累了,这位子从一开始我也没想要,原本夺位就是为了保护先生,现在你能保护也是一样……” 话还未说完,就被许枫桥提起衣领,原本局促的衣领此刻勒得檀石喉管发紧。 “保护他?贺若檀石,你真把自己当碟菜了。蠢货自作聪明,哈,你还真是大义凛然。” 许枫桥本以为贺若檀石这么做是为了夺位,哪成想第一句话就让他忍不住想劈了对方。 “你急了?”檀石虽在下风,但触碰逆鳞惹怒人还是痛快的——输就输了,让你气一气。 “你知道是谁保护谁吗?!是他保护你!你一个小屁孩就该安生待在大人身后,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聪明,还学项庄舞剑,你想玉石俱焚?我告诉你贺若檀石,你也快到汉人的加冠之年了,做事前没把握就该认,还没到时候,打肿脸充胖子是不是特爽?我是英雄,我保护你们……你这么想的,嗯?” 勒得喘不过气,檀石反唇相讥,“你一开始不就把我当棋子用么?不然谈漪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他妈哪里知道谈漪和客先生憋的什么心思!” 许枫桥回想起来,客先生的确有自揽杀业的念头,毕竟卢蕤肯定无法对檀石下手。谈漪按照客先生意志,而他并未出言阻拦。 因为许枫桥眼里,贺若檀石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不知道?还说我打肿脸充胖子。” “你就算宴会只知道吃,我也有把握把事做成。”许枫桥一字一句,“你不是恨慕容策么?因为见过慕容策打贺若部。去问问叱罗归沙,当年叱罗部是怎么被攻破的。其实慕容策还挺好的,你们狼主都没性命之忧,当年我杀叱罗部狼主的时候,还没你大呢。” 檀石咬着后槽牙,“就算你比我强我也不会……” “小子,想保护别人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不行就忍着,勾践还知道卧薪尝胆,韩信还知道胯下忍辱,不是不能是没到时候知道吗?方才你说你想保护更生,这几天没薄待了他,我在此谢过。” 这人怎么突然转性了?檀石纳罕,明明一开始自己要杀他啊,难道是诱敌之计? “我也有过一事无成的时候,想保护的人没能保住,一个两个都离我越来越远,死了太多人了,心肠比寻常人要硬。要不是更生出现,我只怕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你也有过无助的时候?”被放下来的檀石脖颈上出现红红的一道。 “啊,有啊,不仅有还很多呢。更生告诉我要保护弱小,而不是利用无知,他说得很对,在你这儿我的确是错了,我向你道歉。” 檀石诚惶诚恐,“你……” “接下来你什么打算?真的去剃度?那也成,正好我们回京会路过五台山,我把你和阿六敦都送去,想好了再告诉我。”许枫桥言罢,只留给檀石转瞬即逝的背影。 不知为何,许枫桥莫名感到忧伤。 他也曾情深意重,侠气干云,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老弱妇孺以他为侠将。 许枫桥啊许枫桥,坐视不管一个十九岁小子走死路,你之前会这么做? 失去的血肉在原地重塑,卢蕤一席话让他那颗恻隐之心渐渐复原。封叔封婶、师父师兄,你们在天上看着我吗? 我的决定正确吗? 他一直把自己当作浮萍,对世事不甚上心,离别太多,索性把自己关在壳子里,不用心不纵情就不会伤心。 那是多年前许枫桥最讨厌的模样。 现在好啊,有卢蕤在身边,那人就像是天地间最纯粹宁静的道心,任风雨交加仍岿然不动,就是要保护弱小,就是要和比自己强的人博弈。 许枫桥攥紧了玉印,朝卢蕤住处走去。 卢蕤住处的杨林旁,几道黑影闪过。 “主子,那萧恪改了计划,卢蕤现在估计知道真相了。怎么办,我们是自己起事,还是劝说萧恪一起?” 被称为“主子”的人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谈吐雍容,“萧恪有贼心没贼胆,只敢找柳家那几个人报复,还以为能逃之夭夭。现在卢蕤被召去京师,皇帝要收网了,谁能逃得掉?” “那我们……” 那人手里捻着一张陈旧的麻纸,上书“晋阳李氏,天命所归”,由于时间过于久远,只要一捻就会分崩离析。 “龙兴之地,表里山河,谁不想要?幽州的李齐光跟我联系了好久,也罢,就让浮屠再次变成劫灰。卢蕤啊卢蕤,你是真把当年一切都忘了,还是自欺欺人呢。” “那就是按照原计划,属下领命。” “诶。”那人伸出手,拦住了黑影,“别急,总得给我们小芦苇一点时间,等我命令,先去联络漠北天王,要他们做好南下准备。” 黑影闪过,“主子”站在杨林中,树影婆娑,枯叶沙沙刮过地面,骤风卷起沙石。 “萧麟振,你那么聪明,只要你想,何至于现在还是个混江龙?咱们好歹共事那么久,一条船上多年,现在想罢手了?当年复仇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伤到卢元礼的儿子呢。” 片刻后,一阵琴声传来。 卢蕤正拂弦弹琴,洗玉浮珠在他的指法下,似有淙淙春水流过。 旷野万里严寒,琴声带来春意,卢蕤弹琴弹得兴起,裙裾飘飞,双目凝神,沉浸在乐曲之中,神思也跟着飞去了远处。 裴顗坐在一旁瞑目听琴声。 “此乃《流水》。伯牙子期,相见即是此曲。”裴顗自忖,卢蕤这是把他们俩类比成伯牙子期了。 这样也好,钟子期和俞伯牙二人门户悬殊,好歹一世知音,无人可以替代。 做不了唯一,就做无可替代。 “嗯,少时喜欢此曲,没有《高山》的巍峨,《流水》涵养万物,上善若水利于万物而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小友此论倒是新奇,用《道德经》来解释琴曲。名琴洗玉浮珠,多年存于府库不见天日,如今落入你手,也不算埋没。” 杨林中拊掌声顿起,惊起一片燕雀。 ---- 好了,这个阴暗爬行的老阴暗比终于登场了,笑死……
第104章 104 慈俭 “这位是……”卢蕤双手正覆在琴弦上,眼看一个道士打扮,四十岁上下,面目清癯身影如松的长者正捋须走上前来。 “在下,周慈俭。” 卢蕤忽然头痛欲裂,许多不清不楚的碎片蜂拥一般涌入脑海,迫使他抱紧头颅,面色恐怖。 周慈俭?这人究竟什么来历?卢蕤捕捉一隙,那是在小时候的佛光寺,佛香袅袅,一个年纪和父亲差不多的叔叔,给了他一个糖人。 而他本能推拒——除了不爱吃糖,便是不想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更稀奇古怪的是,卢蕤下意识把此人当做“危险”。 “更生!”裴顗不假思索,按揉卢蕤的太阳穴,差点将他揽入怀,忽然觉得太过亲密,对方可能不喜欢,又后挪了分寸,“周道长,更生这是怎么了?你们之前认识?” 周慈俭摇了摇头,“我初次见小友,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认识?或许我长得很像小友害怕的故人吧。” 那笑容依旧春风一般,饶是裴顗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周慈俭会和“害怕”扯上关系。 “更生,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呢……”裴顗安慰着,过了良久,卢蕤才从剧痛中回过神来。 周慈俭眼波流转,“更生?小友的字,还真是别具一格。” 裴顗擦着卢蕤头上冷汗,顺着卢蕤的脊背,好容易把大喘气平息了。 “道长的名字也很有涵义,‘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也是出自《道德经》。”卢蕤整理衣冠,抱起洗玉浮珠,肃穆行礼,“方才失礼,多有不妥。” “哪里,你怎么样,身子可还舒服?不成的话,我这儿还有几颗白雪丹。” “周道长也有白雪丹?”卢蕤诧异,周慈俭和许元晖还有什么关系吗? “对,贫道是凌云观的。” 说得通了,许元晖也是凌云观道士。 “道长擅长丹鼎?认得许元晖么?”卢蕤问。 “更生,这位周道长,经常出入宫禁,于斋醮和经书上颇有研究,太后在凌云观的时候,经常让这位周道长给自己讲经呢。” 一个足不出户的讲经道长,为何跟着裴顗来漠北?太奇怪了。许元晖的到来尚且是萧恪安排,那周慈俭呢?周慈俭总不至于和萧恪也有关系吧! 卢蕤感觉自己是多想了,不过一看见周慈俭,他脑子里就会浮现一场大火。 灼烧感,竟像是真的经历过一样。 “元晖啊……那是我师侄,可巧了,更生也认得元晖?他这孩子,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教他读经他不肯,唯独喜欢钻在丹鼎房里炼丹,自己配了一个个丸药,有的甚至还能起死回生。” 卢蕤这口气,就是许元晖的九转回魂丹吊起来的,不然很可能已经死在霍家寨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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