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顗满腔热血瞬间静止又流通,呆怔片刻回过神来,“走,走啊,我们先去曲江玩玩,宴会应该就快了。” 他们牵着手,走过礼部前的街道,嘈杂声响入不了耳,此时此刻裴顗心满意足,他知道至少现在,身后手中牵着的这个人,脉搏因他而加快,满眼也只有自己的背影。 他贪婪地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卢蕤枯木般的手腕,感受着因他而起伏的跳动,紧紧握住不想松开。 ---- 将仲子:诗经郑风里的一节,讲的就是叫仲子的小伙子喜欢一个姑娘然后翻过人家院墙私会。(张生:说我呢?) 黄鸟:讲的是秦穆公死后让三个良人殉葬,众人怜悯良人,于是创造了这首诗。 二子乘舟:这首诗的故事存疑,目前的一种说法是,卫宣公的两个儿子,公子伋和公子寿,两个人为了让对方活下来不惜去死,最终两个人都死了。卫宣公这人秽乱后宫,公子伋是和小妈生的,公子寿是和儿媳生的,然后……作者本人看这段故事的时候就觉得,有时候现实特么比小说更抓马。 裴顗:后面这个字念“以”,是安静的意思,正好和“遂安”(顺遂安宁)互相解释。
第70章 70 花落 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曲江案就好了。 卢蕤第一次信任别人,得到的却是狼狈至极的结局。 后来的审讯、私刑,以及故意脱了他衣服侮辱他尊严的刑罚……卢蕤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搞他。他不想低头配合,在牢狱一隅阖目,恨不得能将灵魂从躯体里抽离出来。 老鼠,蛆虫,苍蝇,无非是为了屈打成招的把戏。 没做过的事他不会认,曲江宴他一句涉及到皇嗣过继的话都没有说。 但他伯父是礼部侍郎啊,主管这块儿的官员,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说? 卢蕤囚服单薄,狱中日月长,每一刻都是煎熬,他只能通过日升月落来判断过了几天。 十天。 他觉得自己离死很近了,或许史笔会记载他,冤死狱中,也许哪个大人物会在他死后为他平反…… 他不需要平反。 卢蕤不甘心,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啊,蝼蚁一般的人想立于人前,放弃了多少,最终大人物抬抬手,一切烟消云散。 伯父为了官位,拼命和他划开界限,说卢蕤并非长房一支,曲江案里唯独他受到了严刑拷打,别的基本都有人捞上去。 在此期间伯父确实有尽到卢家家主的责任,打通狱卒,不过都是杯水车薪,卢蕤并没受到实质性的好处,该有的刑罚一个不少。 那天,裴顗终于来看他了。 裴顗双手撑着栏杆,手上还有绷带,渗出鲜血,“更生……” 卢蕤缓缓抬头,他像警惕心极强的猫,一旦受过背叛就会再也不想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曲江案的主使之人,他目前还不知道,但光鲜亮丽的裴顗无疑在这一刻承担了他的猜忌和怨愤。 为什么你们那么干净,为什么你们能逃脱罪责?仅仅是因为你们是世家么?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官官相护,我就注定牺牲? 卢蕤红肿着眼眶,“是你们……设的局,对么?回答我,裴遂安。” 裴顗呜咽着,“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骗你上钩,萧错说希望你能来,我以为那些人都想认识你,我就……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 “够了。”无疑是最后一根稻草,卢蕤沙哑得令人害怕,“我不想听。” 他惹不起那么多人,至少现在画押不至于死。他恨凌驾于公道上的世家贵族,却又只能屈膝,感叹没有公道。 牢门被打开,裴顗啜泣着上前,把卢蕤抱在怀里,无视卢蕤那无力的挣扎,“我……我对不起你,都怪我……更生,我一直喜欢你,我以为我们能像你叔叔和魏侯一样,一辈子心照不宣,可我……” “求你别说喜欢两个字。”卢蕤淡淡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裴顗一愣,抹干净脸上的泪水,他为了能见到心爱之人,不惜以自残为代价,才换来了探监的机会,现在卢蕤却告诉他…… 你让我觉得恶心。 裴顗几乎痛哭失声,他回想起那日主动朝自己伸来的手,曲江男男女女嘈杂背景下的那句“我也喜欢你”,身影交叠转瞬即逝的拥抱…… 裴顗只觉得心要碎了,束手无策,几乎是颤抖着手为卢蕤擦去同样盘桓在眼眶的泪水。 “你现在看见我这样,肯定失望透顶了吧。喜欢不喜欢,就是见色起意,看也看了,你走吧。”卢蕤又恢复了往日寒冰一般的神情,仿佛再多接触一刻他就会吐出来。 裴顗拉住他的手,完全无视卢蕤的退缩,趁着牢门打开,他拦腰抱起卢蕤,“我要带你走,我不当什么进士了,我喜欢你,我没办法看你离我越来越远甚至被发配……那我们以后就天涯海角流浪……” 裴顗的泪滴落在卢蕤的脸颊,距离大门的光明之处还有五步的时候,忽然有人唤住了裴顗。 “裴顗!你别忘了,你是河东裴氏的郎君!你不娶妻,我不管你,现在你想和嫌犯一起走?好啊,你今日要带走他,就别进裴家的门!” 裴父双手叉腰站在大门处,“真是个扫把星,我儿子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 “放我下来。”卢蕤语调毫无起伏。 裴顗没有办法,只能照做。刚想用帕子擦去对方脸上的泪,却见卢蕤往旁边一闪。 “别碰我。” “更生……” “滚。” 说罢,卢蕤回过身去,脚底下的镣铐摩擦着地面,铿锵有声,从狱门的光明回到牢房的黑暗,短短一段距离,卢蕤好像花光了浑身的力气。 光明……就一定是“光明”的么? 当晚卢蕤改了主意,签字画押,曲江案落下帷幕。弱势的文人士子,在朝廷权贵的倾轧下,失去了尊严、地位,还有如蜻蜓点水般悸动的爱恋。 史书自然不会提这些细枝末节,胜者依旧呼风唤雨,败者兀自神伤,失去所有。命运的洪流在到达高潮之后迅猛地调了个头,往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倾泻而去。 信任与爱就是刀光剑影里最脆弱的存在,轻易交予后便会迎来血淋淋的后果。你需要依靠么?一个人可以的,往后余生一个人走下去也可以。 …… 炙热自手掌中传来,卢蕤睁开酸肿的眼眶,原来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贴到了脸颊上,那人…… 是许枫桥。 “你终于醒了。”许枫桥哭得太狠,猛吸鼻涕,一边拭泪一边摸着卢蕤的鬓发,“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 “哭这么厉害……我还没死呢。”卢蕤浑身乏力,额头烫得夸张,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又感染了风寒。 “呸呸呸,不许说死。”许枫桥自姚霁青手里接过药,腾出一条胳膊,扶卢蕤起身,让对方靠着自己半边肩膀,在外人看来就是互相依偎的动作。 “你先出去吧。” 姚霁青得了这话,麻溜出门了,刚才许枫桥一路风驰电掣,自叱罗碧那里得了消息就赶来了贺若檀石的地分。 那时候卢蕤就已经开始发烧,姚霁青觉得不对,问一旁侍奉的阿桑,阿桑说卢蕤喝了牛乳,好像还嘴馋,喝了不少来着。 “吃了药还喝牛乳!”姚霁青暴跳如雷,前线多年的经验,牛乳和药效会对冲,所以军营里伤员都不会碰这玩意儿,不过牛乳在大周军营也是稀罕玩意儿。 好在风寒药熬得及时,卢蕤一醒就能喝。不过奇怪的是,他们赶来的时候,卢蕤眼睛上竟然蒙着条黑布,可把许枫桥吓了一跳。 姚霁青、厉白杨、萧飒面面相觑,贺若檀石双臂抱胸,此情此景竟不知说什么好。 夜色沉沉,星河粲然,圆月如盘,姚霁青打着马虎眼,“呃,他俩聊会儿天,小狼主,你要不回自己毡帐歇息?” 贺若檀石嘴角一抽,“那他妈就是我的毡帐。” 四人继续沉默。 “你怎么把卢先生掳到你自个儿的毡帐去了?你是已经知道他俩的关系?”厉白杨高声问。 “啊,是吧。”贺若檀石道。 厉白杨霎那间脑海空白,姚霁青和萧飒拉着他跃跃欲试的双拳,“白杨,算了算了……” “他妈的!”厉白杨骂道,“我本来以为许帅和卢先生能私奔的,这老贼竟然把俩人都弄回来了?!他妈的,我上哪儿说理去!” 萧飒、姚霁青、贺若檀石:…… “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贺若檀石一头雾水,“不是,他俩?”转而问姚霁青这么一个明事理的。 “我不认识他。”姚霁青迅速和厉白杨撇清关系。 萧飒连连求饶,恨不得当场遁形。 “这里好歹是我的地分,我好歹也是贺若部的小狼主,你们能不能放尊重些……”贺若檀石也是无语了,大半夜整这么一出,他让出自己的毡帐给卢蕤睡,还给卢蕤吃好的。就算那一劈有些过分,那现在人不是没事儿嘛! 在自己家被上门而来的人怒斥,贺若檀石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气! “尊重?”姚霁青按压手指,关节喀喀作响,“那抱歉我没有,我也没有要求你尊重我们。大家各为其主,我这膝盖也不跪你们的狼主天王。不服是吧?正好,哥几个都是神武军出来的,要不打一架试试?” 贺若檀石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也可以不是。”姚霁青讪笑,配上身后厉白杨的怒目,还真有些吓人。 贺若檀石拂袖而去,姚霁青忽然像是被抽去全身上下的力气一般,蹲坐在地,萧飒赶忙上前扶住。 “我真该死啊……那年许帅深入险境,我就不该……”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番话唤起了身为神武军旧人的热血,记忆里的疮疤赫然出现在面前,弟弟神采飞扬地跟着许枫桥上战场,而后死在漠北,留尸骨一具。 “你想起你弟弟了?”厉白杨问。 “嗯。”姚霁青缓缓站起,“我想开了,这里是他奋斗过的战场,要是再来一战……” “我不会退缩。”姚霁青眼神坚定,仇恨被抛诸脑后,军人的身份是他的荣耀也是枷锁。 厉白杨搭着他的肩膀,“好样的。我本想说欢迎回来,但想了想,你一直都在。” 萧飒也难得高兴起来,“白哥,青哥,咱们一定能回去,而且是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回去!” 毡帐内,卢蕤艰难喝完药,许枫桥将药碗放到一旁,冷不防问:“遂安……是谁啊。” ---- 叔叔和魏侯是另一本的人物,卢君陶和魏庭燎,其中魏庭燎暗恋卢君陶终生不娶。 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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