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朝他努了努嘴,朝术察言观色的本领倒也不差,知道李公公不想多言,便即刻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进了内间。 方才太子一直在凝视着手中的册子看,殿内铺着一层异域进贡来的羊绒地毯,踩上去没多少声音,李公公不曾开口跟他交流,朝术也尽量不使自己发出任何响动打搅太子殿下。 是以当朝术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搁置在案台上时,太子萧谦行才发现对方的存在。 即便是看得再怎么入神,茶盘与案台相触的声音再如何细微,对方也在一瞬间做出反应,可见他的感官是如何敏锐。 萧谦行抬起头,蓦地见到一张陌生的脸,还惊讶了一瞬。 等他仔细一琢磨,才从记忆深处翻出对方的存在——原是一月多前救下的那个小太监。 对方在东宫好生养着,毕竟他这儿又不缺朝术这么一个小小的闲人,底下人碍于他的威信不敢做出些磋磨人的事,是以那小孩脸上多了点肉感。 他懒懒散散地想着,这东宫倒真是养人,小太监的皮肉也跟羊脂玉似的温润白皙,在阳光下,莫名就多了点釉质的灵透感。 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而今瞧着赏心悦目,浅浅地抬起眼皮,露出底下压着的黑润润眼珠,似晕开的墨,黑到极致便干净又纯澈,多看两眼心情都会愉悦些。 “你叫什么?”并非太子贵人多忘事,而是此前他们就不曾过问朝术的姓名。 一则是没机会,二则是没必要。 朝术直愣愣地看着太子,一时间都忘了尊卑。 作者有话要说: 红嘴绿鹦哥:菠菜 长生草:韭菜
第4章 太子他、他竟然在问自己的名讳。 战栗的情绪陡然升起,仿佛一阵电流从脊椎蹿至全身,浑身上下都被一把蠢蠢欲动的火给燃烧殆尽。 太子也不生他的气。 若是婕妤被朝术这样瞧着,两巴掌就直接下来了。 宫里头更心狠一点的主子,怕是要吩咐下人把他眼珠子给挖下来,叫他不敢再乱看。 朝术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冲动,他不想再让别人只小朝子小朝子地喊。 他是活生生的人,是有名讳的。 何况这是太子,若是能让对方知晓…… “朝术。朝朝暮暮的朝,仁心仁术的术。”念起记忆中那道柔婉嗓音徐徐说起这几个字时,朝术顺着走马灯的回忆一字一句认真道。 他用充满期待和忐忑的眸看向萧谦行,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太子不负他的期许,从善如流:“老子曰: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善。” 萧谦行颔首,眸光温柔澄澈。 朝术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殿下愿意记下他的名字,还如此夸赞,一张初显姝丽的飘起了五月春桃的动人色泽。 萧谦行瞥见,眸光滞了一下,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可是朝术却一直很亢奋,激动得心绪无法平静。 但他明白进退有度这个道理,极力深呼吸都要让自己镇静下来。 倒是萧谦行,那灼热的眼神跟针扎似的,一开始有些不自在。 后面习惯了又忽然消失,倒是让他抬头又看了那小太监好几眼。 小太监安安静静的,分明是寻常人家正好动的年岁,平日里都是娘亲拿着擀面杖追的泥猴子,在宫里却已是老气横秋,学得一身伺候主子的好本事。 正逢萧谦行处理完了一批案牍,有些许头昏脑涨。 他抬起头问朝术:“可认得字?” 朝术受宠若惊,谨慎着答:“识得一二。” 萧谦行便清楚了,不由失笑,在他面前,小孩也爱藏拙那套,也或许只是谦虚了些罢。 “来替孤念一下这本书。”萧谦行不多言,扔下一本书在案台上边,阖眸养神去了。 朝术眼睛一下亮了,他知道这是摆在他面前大好的机会,笔直宽敞的大道若是都不走,那就再无甚机会了。 他低下头,去看那本书,黑漆漆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线装书上笔走龙蛇写得几个大字,竟是最寻常的春秋。 四书五经他在进宫前曾习过,是启蒙用的,只反复熟读背诵,还不曾深入学习讲解。 许久没有碰过书籍,朝术碰上去时,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有些惶恐,骨子里升出胆怯—— 他这样的阉人,也能碰这些书吗? 半响没有听见响动,萧谦行缓缓睁开眼睛,没有斥责,而是平淡地问:“可是有何不妥?” 朝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没有。” 生怕太子殿下嫌弃自己,他飞速地抓过那本书,但动作肉眼可见的小心翼翼,唯恐损毁了珍贵的古籍。 皇家的东西,多半都是孤本,即便是有誊抄的副本,也不是他能轻易破坏的,因此朝术摸到了就非常珍惜,眼睛也依依不舍。 萧谦行哑然失笑,也看出了这孩子一片赤忱的心,语调和缓:“不着急,慢慢来。” 宛如一针定心剂,朝术惊弓之鸟的心安安稳稳坠地。 太子的书房里没有靡靡的丝竹之音,也无任何令人头晕目眩的奢侈熏香,几乎燃得全是金子的气味。 这儿唯有竹子与清墨的淡淡香气,以及靠近太子时,身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香味。 朝术握着手中的书籍,心绪宁静后细细地看着,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念出来。 他们太监没什么变声期,不存在任何公鸭嗓,要么就尖尖细细要么就难听嘶哑,朝术也不例外。 但他的声线要稍微柔和些,珠圆玉润,压着喉头滚出来的句子,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是一场听觉的盛宴。 房内十分安静,氛围也祥和温馨。 外头的光线轻柔地移动着,将案台一处照得光彩熠熠,那投射下来的光柱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尘埃飞扬。 朝术被这样的气氛迷了眼,他也想读书,不过他更想待在太子身边,用余光只看看对方就好。 奢求就像是被那毒液腐蚀一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心上,就贪婪的欲望印刻得丑陋不堪。 ——朝术迫切地想留下来。 他见太子坐在黄花梨圈椅上,一直在闭目养神,后面也没任何动静,以为对方睡着了,便乖乖闭上嘴,顺带合上了书。 没想到他停顿的时间一拉长,太子立即就有了反应,没睁眼,但薄润的红唇在启合:“怎么不继续念了?” 朝术讪讪,原来太子没睡着啊。 他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乖乖念书,一直念得口干舌燥都没停止。 自己咽了好几口唾沫了,看着太子桌案上那杯凉掉的清茶都眼睛发红。 不过朝术有自知之明,主子的东西他怎么可能随意触碰,就像宣春宫的婕妤,哪怕是东西倒掉喂她的狗吃,也不愿意赏给他们这些奴隶。 因为他们不配。 “念得不错。”太子似是察觉到什么,“停了吧。” “倒杯茶水润润喉。”萧谦行大发慈悲地说着,但他的态度却是习以为常了。 太子是个善待下人的好主子。 “正好这杯茶水凉了,可以换一……”萧谦行的话音未曾落下,朝术就握着那个杯子一饮而尽。 他喝得急且猛,即便是茶水凉了也不介意,一心只想要来点水浇灭冒烟的喉咙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子看到他手中的杯子面色骤变,眸色也沉沉的。 朝术吓得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刚才的姿势实在是不雅,那样珍贵的茶水他也跟牛嚼牡丹似的,都不仔细体味。 他攥住掌心,指甲掐得都能凝血了,在心里无比痛恨地唾骂自己,为什么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为什么不能忍住心中的那点贪欲。 不就是一点小小的生理欲.望,为何不能克制住? 他眸中沁了点水,湿润润的。 慌乱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恐和惊乱。 好险太子心善,不曾发脾气,并未多说什么。 朝术却喘不过气来,直觉刚才太子定然是动了怒。 “不必大惊小怪。”太子眼睫微垂,神情莫辨,“孤方才只是想提醒你,少饮冷茶,对腹中肠胃有损,谁知你喝得如此急促,下次需得小心点。” 朝术被他这么一训诫,涨红了脸,这一插科打诨就令他忘了自己此前揣测的想法,唯唯诺诺地说:“是,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真是个好人,即便是这样都不会跟他置气。 直到第二日,朝术在渣斗*里看到了那眼熟的破碎瓷杯,心脏在那一刻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现在太子还是表面上的温润如意,和善地跟他讲话,都不会用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遍一遍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你此番为孤念书有功,可有想过要什么奖励?说出来,孤能做的会为你尽力做到。” 有了太子这句话,什么金银珠宝、权利地位似乎都赫然出现在眼前,唾手可得。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谁不会为太子这一句话成为癫狂的范进。 然而朝术掐了下掌心,逼迫自己即刻冷静下来。 尤其是当他抬眸见到太子温凉的眼神时,更像是一瓢冷水泼了下来。 莫要贪心。 朝术告诫自己。 他年少,而且干不好粗使,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太子宅心仁厚,只要自己肯做样子…… 他想真的留在太子身边干些活计,不拘是轻巧的还是沉重的。 朝术鼓起勇气,对着萧谦行说出自己的愿望:“殿下,奴想留下来。” 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萧谦行,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冒犯了,又赶紧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死刑犯在等待着他最后的昭告。 “奴才知道自己该死,哪里能做出一副没用的废人样子,竟敢妄想留在您身边。但是自打您上次救下奴才,奴才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侍奉在太子身边。”朝术乌泱泱的睫毛上多了些泪珠,仿佛被浸润在雨中的蝴蝶,姿态也摆得诚恳热忱。 后来又说了些甜言蜜语,话里话外都是要为萧谦行付出的意思,若是太子不愿让他留在身边,他简直要郁结于心。 萧谦行不是不知道朝术使得这点小伎俩,他在深宫这么多年,早就把所有心计都看得明明白白,不过只是懒得拆穿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竟点点头让朝术留了下来。 正好对方伺候得不错,就全了对方的心意。 若是这点小事还不能随自己的想法,他这太子也白当了。 而且萧谦行也想看看,朝术来帮别人一回,还顶替了别人的位置,之后该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呢。 倒是有趣得紧。 只是可怜那端茶递水的小太监小明子,就这么渎职一回,就让太子萧谦行踹出近身之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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