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太子把那个讨人嫌的东西带走,还有财物补偿,婕妤自然无有不应,欢欢喜喜地将朝术打包送走。 “娘娘,您是真的没瞧见那贱蹄子眼中的怨恨,怕是以后气势了,会专门跟您作对。” 在外面表现得一副天真浪漫的婕妤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狭长的凤眼一挑,轻蔑道:“就那个愚钝不堪的东西,连主子的欢心都不会讨,你还指望他能爬起来? “嬷嬷,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不信太子会为了一个阉人出手。且看着吧,太子救人,也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心善罢了。这宫中,哪有什么真善人呢。 “切莫庸人自扰了。” “喏。” 朝术已经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同宣春宫中的人相处都不怎么好,甚至有些人还莫名其妙仇视厌恶自己。 这种情况下,为了不犯错,他早就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哪怕是一点轻微的脚步声也能让他惊醒。 即便是现下到了太子的宫殿中,他也需得维持着这个优良的好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就是深宫。 朝术是被太子带了回来,但他也见不到对方。 总管给他安排的职位不过一个粗使的小太监。 东宫服侍的宫人千千万,岂能轮到他这个最低等的小太监近太子的身。 难道他要一辈子都当一个小太监,莫说爬上去挨着太子了,恐怕连太子的衣摆都够不着。 他岂能甘心?
第3章 太子就是高贵圣洁的月、青翠的竹柏,老鼠怎么能企及月与竹呢?朝术在这深宫中甚至一点都不起眼。 他很清楚,太子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东宫的下人都被他管教得井井有条,甚至无人敢阳奉阴违、欺压势弱的一方。 监管他们干活的太监都比宣春宫的温和不少。 见朝术在扫地上的叶子时发呆,他也不是用恶狠狠地语气唾骂他,更不会像安公公那样用手死命拧他耳朵。 而是笑眯眯地提醒他:“要是不早点结束洒扫的话,今日可就赶不上午膳咯。” 这会儿的小太监才有了同龄人的纯粹单纯,慌里慌张地说:“我很快就好啦,公公不要把我留下来继续打扫。” 他这样慌乱的模样就少了些阴沉,多了些少年人的明媚活泼。 那老太监笑得慈眉善目:“你仔仔细细地扫干净了,我便不会罚你留下来。” 朝术弯了弯眼睛,故作乖巧:“好的,我一定会很认真的。” 年长者大抵都是喜爱听话懂事的孩子,朝术学着以前宣春宫那些人阿谀奉承的那套,慢慢觉着挺不错。 尝到甜头后,他就上了瘾。 假如、假如他能用这样的方式慢慢往上爬,最后可否走到太子身边? 朝术一颗心怦怦地跳着,没注意到老太监定定看着自己,最后默默摇了摇头。 他之后又被老太监派去更深一点、几乎接触不到前殿的地方扫地。 朝术一身的血微凉下来。 那老太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委屈又不解。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被对待? 难道他要一直成为一个粗使太监么? 甚至连太子的面都不得见。 树上的白色小花打着卷儿虚虚落下,那股甜甜的淡香一直缭绕在后殿。 春日堪堪过去,初夏即将来临。 朝术怨怼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恍惚间竟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不错,至少能吃饱穿暖,绝对是比以前在宣春宫时受人欺负时好得多。 这时候他也想明白了,那老太监兴许是为了他好,就想磨一磨他的心性。 在宫里头,尤其是太子身边,又能有几个简单的角色。 朝术即便装得再如何老练深沉,那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对方呢。 “小朝子,诶诶诶,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谁?” “好像是宣春宫的人。” 那平日里负责领宫中物件用度的太监忙忙碌碌,将东西递给他就走。 朝术狐疑,自己在宣春宫里可没有任何交好的人,是谁给他送了东西来,又送了什么? 他把那用粗糙柳条编的青棕色木盒打开,僵住。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金贵的物什,就是此前他弄伤了婕妤小狗后被迫在雨中跪了几个时辰,安公公为了安抚收买人心而给他的药膏。 当时他没用完,也懒得带走,现在竟被原模原样送还。 他脸涨得通红,眼睛阴狠地盯着它看,几乎是一瞬间就清楚了这是谁的手笔——同舍里逼得他不得不学狗叫的那个小太监。 正是对方在自己离开时冷嘲热讽,想来打听后知道他没有一朝得势,便立刻洋洋得意地过来讥讽他了。 估摸着只要他过得不好,那些人就身心舒畅了,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在宣春宫时遭受过的侮辱和憎恨铺天盖地翻涌而来,正逢今日斜风细雨,膝盖又在隐隐作痛,怨气更是成了倍似的涌动。 挨饿受冻、被人恐吓、经常当做别人出气的筏子…… 主子让他跪下来爬狗洞,下手打起来就像个出气筒,仿佛他并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单单只是一个物件罢了。 而现在,只是在太子的宫中,就无人敢欺负自己。 即便那些人再怎么嘲笑他,手也不可能伸长探过来。 权势…… 朝术胸脯起伏不断,一双手收紧,柳条编的盒子被一点一点压扁、破裂。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那能迷乱眼的权力。 而这全都指向一个人——太子。 他要站在太子身边,不论是为了力量还是为了那个让他仰慕的人,他要动用自身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步步逼近。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 “小朝子,谢谢你帮我搬这个,要是让我一个人来,还指不定要弄到什么时候去呢。”面前笑得憨厚的小太监名为小明子。 他是太子身边负责端茶递水的小太监,平日里也负责给来客送茶,因为太子为人和善,所以活计也勉强称得上轻快。 朝术眼眸闪了闪:“没关系,也就是搭把手的事,明子哥不用跟我客气。”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所以笑起来就是一副极乖巧极温驯的模样。 小明子家中就有个幼弟,正值朝术这个年岁,现见到着他这样一笑,目露惆怅。 他也没怀疑朝术的用意,毕竟自从朝术伤好以来,就一直对东宫里的人抱着极大的善意,常常是能帮的事就帮,嘴又甜,完全就是个乖孩子。 也不知道宣春宫的那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恰逢朝术又说:“多亏太子当初救我回来,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成了哪儿的孤魂野鬼。到了东宫之后,我就把这当成是我的家了,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自是要诚心对待。” 小明子没想到朝术还这样能说会道,见他小脸认真严肃,说话的态度诚恳,哈哈大笑:“是极是极,你说得很对。” 得了这位能近太子身边的小太监的信任绝对是好事,这不,当对方吃坏肚子,不得不一直跑茅厕时,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嘶,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如今也没办法跟李公公告假,只能让小朝子你走这一遭,替一替我了。”小明子脸色发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为难着:“现下就是到了伺候太子殿下的时间了,若是去晚了我必定会受罚的。” 朝术诧异:“那……那好吧。”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犹犹豫豫太没有说服力,也不能让对方信任,他坚定道:“不碍事的,明子哥。你就放心地把这事交给我吧,既然明子哥愿意信任我,我一定会为你好好办事的。” 听了他这一番表忠心态度的话,小明子一脸感激:“我果然没看错人,那就拜托你了,小朝子!” 语罢,他就急急忙忙地跑向了茅房,期间还边捂着肚子边嘀咕着:“也没吃什么冷的啊,怎的会突然腹泻不止呢……” 朝术遥遥望着他飞奔似的离开背影。 红嘴绿鹦哥?同长生草?一起混着吃,当然会泻肚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去了东宫自带的小厨房取那泡好的极品茶。 太子书房。 东宫修得金碧辉煌,琉璃瓦顶耀眼刺目,华丽楼阁上的那条金龙更是活灵活现,叫人惶惶不安,比宣春宫瞧着不知富丽堂皇了多少倍。 朝术第一次踏入东宫时,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看,完全不会转了。 后来开始干活,更是紧张得不知手脚该往哪放。 幸而无人嘲笑他,全是善意的宽慰。 书房门前站了两个侍卫,见到来者并非熟悉的面孔,脸上出现警惕的神色。 立马将朝术拦住。 朝术两手稳稳托着乌木茶盘,看见高头大马,英武不凡的两个侍卫时还是微微颤了下。 他少有出宣春宫的时日,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宫中的带刀侍卫们,接触到的都是和自己同样被割了男□□官的太监,那独属于男性的气质就先输别人一大截。 现下被那鹰隼般的视线锁定,无端就气虚了几分,瑟缩着脖子,再不见方才的那点小窃喜。 “我、我是来送茶的。”他手心已经出了些濡湿的汗。 转念想着,自己又不是来干坏事的,何苦摆出那副小家子气的惺惺作态。 侍卫们仔细检查他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的物品,朝术懵懵懂懂的,只是被他们粗手粗脚弄得有些不爽利。 “进去吧。” 不管检查再怎么严厉,只要他没干坏事,就都无所畏惧。 一想到接下来他就可以面见太子,朝术心情变得雀跃起来。 他腾不出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可是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心脏如擂鼓般的跃动,以及肾上腺激素飙升的亢奋。 太子身边当然不止他一个人伺候,近身的还有李公公,不过他平时是不干伺候的活,只负责宫中的调度。 一般太子在干自己的事时,就会挥退他。 李公公看到朝术的第一反应是蹙了下眉,当着太子的面他并不多言,只是使眼色让朝术动作麻利点。 朝术暗了下眸色,深呼吸一口气,端稳了自己手中的茶盘,这一回他不似在殿外时的毛手毛脚张皇失措,而是稳稳当当,连一滴水都不曾洒出。 李公公没忘了使出银针挨个试毒,动作小心翼翼,还倒进了小瓷杯里先用了些。 朝术乖乖看着,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入眼中。 这样细致的严防死守,恐是任何毒都进不了太子的身吧。 似是知晓了他的想法,李公公轻嗤一声,却不作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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