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们一起出来是为了查清前段日子北方雪灾后,赈灾款被人私吞一事。 贪污之事屡见不鲜,皇帝拨了几百万两白银就是为了预防此事,但没想到他们的手伸得太长,还动到了边疆那些士兵身上。 冬日本就牛羊马冻死得多,人也有冻伤的,损失惨重,急需那批救济的银钱,若是将那野蛮的外族抓住机会南下,没了众将士组成的防卫线挡住就是直接长驱直下,直.插中原心脏位置。 莫说皇帝的位置坐不稳,便是项上人头都要不保了,此等情况叫他怎能不震怒,怎能不让自己的鹰犬彻查此事。 但朝术知道,此事定然同四皇子一脉脱不了干系,他们恐怕早就将证据抹除了,剩下的多半也只是捏造的,只是为了想要借锦衣卫之手除掉他们的敌人而已。 朝术身边有负责监视的人,他也懒得提醒张笺,不过看对方那了然的面相,便也知道对方心里比他门儿清多了。 也对,真要查找证据的话,怎么会肆意闯进别人的宅子里,拿着御赐的牌子在大臣家中畅通无阻。 朝术在一旁冷眼看着,又查出了一名大臣涉嫌贪污一事,一众家眷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大臣老泪纵横,恳求张笺又带来的锦衣卫莫要伤他家人。 看起来是挺可怜的,但绝不会全然无辜。 四皇子不可能完全找一个无辜之人替罪羔羊,不过对方多半只贪了一部分,就将全部的罪名都安在他身上而已。 朝术来时还听张笺提起这大臣一家是如何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单是观貌美的丫鬟侍妾就有不少,另外一些锦衣卫还从后院里搜罗出不少金银珠宝,只靠着这位大臣的俸禄,绝对不可能买都得起用得起这些。 怎样来的便不言而喻了。 在他懒洋洋地打呵欠,想着该怎么避开四皇子的眼线去拿萧谦行交代给自己的物品时,就突然听见了一阵争执的吵闹声。 他不悦地看过去,却发现是四皇子派来监督自己的小太监和那些锦衣卫在吵嘴,现在已经演变成推搡的事态了。 朝术翘着嘴,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才出手制止,怎么说在外人眼中这小太监也是自己的人,要是落了面子就是给他没脸。 “诸位小兄弟,打狗也得看主人吧,你们有何不满是不是也该来先向我们汇报,而非擅自动手呢?”他知道自己嗓音尖细,说话时就会刻意压一压,带着清溪溅落石的冷沉。 那动手的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见到朝术出声,勉强才把怒火压下,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这竖子方才在这鬼鬼祟祟,靠近犯人还不知在做什么!我等都是奉命行事,岂能让小人作祟。” 怎么回事? 四皇子没处理干净,还要让一个眼线来扫尾? 小太监不服气地说:“朝总管别听他们一面之言,奴才只是想问清楚那位大人犯罪是否属实,要是让锦衣卫屈打成招,还叫我们落不得好!” 朝术都要叫这话给气笑了,这小太监是四皇子的人,怕是别人捧着不知天高地厚,没看人家还背着绣春寒刀么,真是不怕人家一刀砍了他的脑袋,届时再随意捏造个妨碍公务的借口便是。 “你个阉奴张嘴就胡咧咧,胆大包天至此,小心爷爷我一刀劈了你!”壮汉瞪着眼睛,麦色面皮都涨红了。 “这是锦衣卫断案,容不得你在此胡闹。”朝术冷声阻断他们的闹剧,视线却在小太监不得不闭上嘴后皱着的眉上滑过。 他突然怀疑起来,锦衣卫这群人,难不成真就没有铲除异己的私心? 这个大臣确定就是四皇子丢出来迷惑别人的牺牲品吗? 对方可能就是一个关键人物。 朝术眼睛微眯,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他可不会帮着四皇子助他抹平那些痕迹,不过在这眼线面前还得装装样子,便扯着人到了角落,压低了声音道:“这儿全是锦衣卫的人,你是疯了不成,跟他们作对是生怕别人看不出端倪,想谋害四皇子?” 那小太监被朝术冷嘲热讽的话吓得钉在原地,唯唯诺诺说不出个所以然,下意识就顺着朝术的话说:“那朝公公,您看这事该如何解决?” 他忧心忡忡:“这个大臣根本就不是殿下此前安排好的人选,那张笺真是可恨,竟在背地里偷偷换成了他。如今动静这般大,便是殿下想把人换下来都不成了。” 这个大臣的身份看来真的不简单,估摸着知道不少内情,或许连证据都暗藏不少。 那么太子要他交给张笺的东西,莫不是与此事有关? 朝术心里百转千回,对小太监阴狠地说:“那便只能断尾求生了。” 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有证据是不会轻易被人抹除的。 单看此事当然不可能把四皇子拉下马,但只要能叫他被皇帝怀疑就可以了。 朝术知道四皇子想成为皇帝的梦,可惜了,梦永远只能是梦。 别说萧谦行还活着,便是他死了。自己用尽千方百计殚精竭虑都不会让他的美梦成真,哪怕是扶持儿皇帝都不会叫他坐上那个位置。 锦衣卫办事迅速,从西厂鱼贯而出到闯入大臣家中搜查封府,都没用上一个时辰,到处都是哭嚎惊慌的声音,现下也彻底安静下来。 该押送至牢房的已经离去,赃物都送进了西厂清查,很快就会告一段落,但掀起的风云却很难平静下来。 张笺忽然找上门来,冷脸带了笑:“公公,能否同张某人去饮一杯呢?” 朝术本来迈开的腿顿住,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对方。此番分明是一同前来的,他却没派上任何用处,和那吉祥物没两样,张笺这样还要找上自己吗? 不过能帮他完成萧谦行的任务,去上这次的鸿门宴也无所谓。 “好啊。”他欣然应允。 走了两三步,张笺却倏地顿住。 “本官只请了朝公公,你这小太监还跟着作甚?”张笺声音带着笑意,脸上却半点笑意都没有,“本官都不曾带下属,还是说公公非得带个伺候的人?” 骂别人就骂,还非得把他给扯上是几个意思? 朝术脸上看乐子的笑容哐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那小太监被张笺骇人的话给震得定在原地,惊疑不安地盯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朝术沉思,张笺这般动作,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还得感谢对方帮他支走眼线,也方便他运作。 “你先回去吧,既然张大人想要邀我去这庆功宴商榷,多个旁人还倒叫人看了笑话。”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了出去,还暗示对方,“宫里头的主子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快回去吧,别叫贵人们等急了。” 小太监一听也有些急了,顾不得深思熟虑,对着朝术行礼告退:“奴才就先行一步了。” 转过身,张笺就对他朗声道:“朝公公,请吧。” 朝术颔首,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朝术一直想着这是一场鸿门宴,心里头还挂念着该趁什么时候去那巷尾的人家拿东西,等他入了酒楼的包厢,小二都开始上菜才回过神来。 抬起头居然发现张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 于是刚刚面无表情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朝公公立马拧着眉,锐利的视线直朝张指挥使张笺射来。 那双瞳色一致的漆黑眸子就仿佛粹了寒冰,和第一次相见时怯怯娇娇,只会依偎在太子身边时的情态大相径庭,倒是让人不由感慨差异之大,区别对待之深。
第36章 这家酒楼在京城中颇为出名, 有精致美味的佳肴,体贴周到的服务……背后的老板更不知是谁,便是那达官贵人都不敢在此地放肆。 上了桌子的菜有那白嫩豆腐和五花肉一同拌炒的杆子烧肉, 浓油赤酱,颜色是诱人的焦糖色, 还有撒着碎葱和清酱的石斑鱼, 肉质细嫩软滑, 几乎入口即化, 香气浓郁的松茸带着独特的鲜味, 旁边也不忘摆了软化香糯的冰皮糕点, 不仅样式美观, 而且都是美味得连舌头都要吞掉的鲜香。 朝术不好口腹之欲,却也难免贪食了一点。 不过他也知收着敛着, 且每道菜都只尝那一两筷子,绝不让张笺看出了他的偏好。 其实每道菜都有不一样的滋味儿,朝术下第二筷的时候难免迟疑,他总觉得对方好似知晓他的喜好一般,每一道菜都在他的味蕾上绽放, 引诱他分泌口涎。 这个认知更让他食不下咽了,短时间就得知他的所有喜好,不惊悚么? “公公为何不动筷了, 是这菜不符合你的口味吗?”张笺问。 没什么语气,就像是普通的主人家招待客人时随口一问,不带多少情绪。 朝术放下筷子, 用巾帕擦拭两下嘴唇, 平淡道:“非也, 每道菜都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味。张指挥使的待客之道也令我惶恐, 不过是我已经饱了。” 张笺静静地看着他谎话连篇,又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朝术,我绝不会是你的敌人。” 朝术对张笺话里的深意实在不解,对方真是高高在上,凭什么笃定自己不是他的敌人? 这当真不是一场鸿门宴么。 他故意在这装疯卖傻:“你我都是为圣上办事,自然不会是敌对的关系。张指挥使这话倒是令我疑惑了。” 他说完这一席话后,张笺明显拢了一下眉心,又倏地放开。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罢了,张某也不是来套话的,公公又何对我需隐瞒呢?”大抵是觉得他们现在还不是破冰的关系,张笺叹了口气,在桌子上的莲纹高足杯里分别倒足了酒。 “我也知公公为何会对我有误解,不管怎样,张某在这里先自罚一杯,先向得罪公公一事告罪了。”张笺十指捻着杯,仰头一饮而尽。 朝术狐疑地看着他做戏,在对方先自爆身份之前,他是定然不可能将自己背地里为谁做事说清楚的。 即便是要传递消息,他也会抹除自己的痕迹,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给对方留下来。 对方已经豪爽地饮完一杯酒,朝术也不得不跟着同饮。 在没有完全撕破脸以前,朝术表面功夫也做得漂亮。 所幸他每回都会提着酒去找石公公,老太监觉得一人饮酒无甚意思,便叫上他一块儿,朝术就也跟着那儿练了许久的酒量,从滴酒未沾一杯便醉倒到现在的千杯不醉。 朝术倒是不担心张笺打着将他灌醉,然后问出来些不该问的主意——因为没用。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张笺确实没存着要让他喝醉的心思,还会劝他吃点菜垫垫肚子,以免伤了肝脏脾胃。 小太监喝酒上脸,白芙蓉似的美艳脸颊上俨然浮现了两片红霞,水蒙蒙的眼珠微颤,就好像已经醉了般。 张笺手底下审过不少人,只需要一眼便能瞧出来对方这幅醉酒的模样是真是假,他晓得朝术是没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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