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风俞不想打扰他叔侄二人重逢,跟沈郁道了声谢,在仆役的带领下,扛着成运回屋休息,门扉吱呀一声响,合上了,屋子里只剩下沈、祁二人。 “沈叔叔,”祁云岚终于憋不住了,开口连珠炮似的,“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噢,对了,季阳平呢?他是不是也还活着?他也在这里吗?” 沈郁失笑,“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祁云岚赧然,随即也笑了,“那就从头开始说吧,沈叔叔,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外头那些人都说你跟季阳平都已经死了?” “外头那些人?”沈郁放下茶杯,冷嗤一声,“哪些人?朝廷的人吗?”祁云岚:……他点了点头。 七年前活着离开西峡山的,除了自己与严风俞,只有寥寥几个运气格外好的黑甲军士兵。 严风俞不是个爱宣扬的性子,自己也没跟旁人提起过什么,所以将梅山山庄一役无比惨烈的战况带给了外头的,大约就是那些黑甲军士兵罢。 至于传言的真假……事情发生的那会儿,他正忙着修复阵法,无暇他顾,所以,他既不知道祁朝天的真正死因,也没能亲耳听见沈、季二人的死讯,也就无从判断。 事后他也曾心存怀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没能见到祁云承的尸首,便总觉得红枫坡的悬崖没能摔死祁云承,那家伙还活蹦乱跳地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到了沈、季二人身上,他也抱着同样的侥幸想法。 此后七年,他报仇无望,又浪荡江湖无所依,便一面寻找祁云承的身影,一面打探沈、季二人的音讯……可惜两方面都收获寥寥。 再往后,落霞山庄余孽全军覆没的消息传了开来,祁云岚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开始逐渐相信,自己大约真的,是那场祸事的唯一幸存者。 沈郁又何尝不是呢? 阵法被破之时,季阳平陷入死战的消息也经由黑甲军士兵之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不是罗时平,没那么多的家国大义需要顾及;他也不是吕施,没那么多人情债要背……他生性凉薄,不论是留在临州,还是搬去梅山山庄,全都为了季阳平一人……他在乎的事情寥寥,放在心里的人也不多,若要给这些人排个号,季阳平无疑是头一个,所以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半刻的犹豫,立刻动身往山下赶去。 可惜为时已晚。 三个天衍处的杀手将季阳平团团围住,季阳平杀了两个,与最后一个缠斗,彼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拿刀都费力,而那最后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天衍处副使,杀手榜排名第一位的家伙。 那人出了名的嗜血好杀,杀人时却又无比墨迹——不爱干脆利落地动手,偏爱钝刀割肉,一寸寸地磨人。 季阳平不知被他折磨了多久,经脉根根断裂,身上每一处好肉……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人弄成那样,沈郁眼眶都要瞪碎了,狂吼一声冲上前去,放出蛊虫,丢出暗器,鬼灭蛊,金蚕蛊,赤火蝶,梨花针……一刻不停地招呼上去,半个时辰后,终于让那人死无全尸,死相凄惨。 可他不是奔着报仇去的,他是奔着救人去的……季阳平还有气,他得带人走,虽然季阳平已经在口吐血沫地跟他道别——说他不该跟沈郁吵架,不该跟沈郁怄气,更不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现在好了,差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沈郁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闭嘴,我现在就带你去药王谷!” 穆衡是他的故交,花了三天三夜保住季阳平一条命,但是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他让沈郁走一趟净月湖,找南疆蛊王翁高飞,说那家伙酷爱钻研古怪的东西,说不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稀奇办法,所以沈郁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净月湖,一住就是七年。 “你季叔叔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也曾回过一趟西峡山,不过……”沈郁低下头,唇边浮现一个略显苦涩的笑,“江湖上的传闻我也听到过不少,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抬眼看向祁云岚,“所以,云岚,你怪我吗?”祁云岚:…… 他坚定摇头,“不怪。” 这回沈郁是真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祁云岚,还是在笑他自己,可祁云岚这话说得却是真心实意。 中了傀儡蛊的人会变成什么模样,祁云岚已经亲眼见识过。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一段惨烈过往,没亲眼见到祁朝天发疯杀人时的情形,但他知道祁朝天的武功有多高强,毕竟,落霞山庄四大护法之首的位置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坐上的!沈郁不是他的对手,严风俞轻易被他压制,就连季阳平,真正动手之时,恐怕也会成为手下败将……而在他中了傀儡蛊,失去神智,力量却又翻倍的情况下,沈郁即使留下,恐怕也是白白送死而已。 没了解事情真相之前,他怀疑严风俞,也曽对沈郁心生怨怼,但在经过七年的沉淀与历练,在见识过傀儡蛊炼制成的药人之后,祁云岚说的「不怪」,是真心的。 沈郁听罢,说不上如释重负,心底却也松快了不少,他冲祁云岚笑了笑,“你们此行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说实话,有些麻烦……” 祁云岚心里咯噔一声,骤然想起什么,“沈叔叔,南疆蛊王已经去世了……是吗?” “翁柔告诉你的?” “嗯。”祁云岚点头,沈郁却道:“跟这倒没什么关系,翁高飞虽然已经死了,但他死之前已经把该交代不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给了我。”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就连他都解不了傀儡蛊?”祁云岚不解。 “这倒也不是……”沈郁踟躇,像是该思考应该怎么跟祁云岚解释,然后他道:“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等明天吧,等明天咱们把薛安找来,再一块儿商议这事。”说罢,他便站起了身,“时候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屋休息。” 时候的确不早了,祁云岚点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夜风寒凉,吹得人心头敞亮,祁云岚快走几步,来到沈郁侧旁,“沈叔叔……”他欲言又止。 “嗯?”沈郁轻声应着。 “唔……”像是生怕触动沈郁心底的痛处似的,祁云岚问得小心翼翼,“季阳平呢?他现在还好吗?” “他啊?”沈郁却是轻轻一笑,银白月光下的深邃眼眸里,浮现出几分称得上柔软的笑意,“我觉得还成,他自己恐怕就不太高兴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 沈郁轻笑出声,“他现在的身体啊,再想过从前那种,成日眠花宿柳,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日子肯定是不成了,他现在啊,呵呵,他现在只能待在我眼皮子底下,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都得我说了算……你说,他能高兴起来吗?”祁云岚:……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这倒也是。” 【作者有话说】 【净月湖三人组相爱相杀的日常】 季阳平:好容易弄来一壶竹叶青,偷偷藏好……QvQ翁柔:哇,义父有了新收藏耶,偷偷拿走,嘻嘻沈郁:翁柔好样的!
第133章 净月湖(七) 安排给祁云岚一行人住所都是这几年才建好的,与历代蛊王的住所不同,这几处精舍倚靠着山壁,又有佳木花草作为掩映,曲径回廊,流水清泉,行走于其间,不觉恐怖阴森,反而颇有一番意趣。 哑巴仆役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领路,祁云岚与沈郁并肩走在后头,二人一面走一面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住处。 夜风吹微,沈郁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休息,安心睡觉,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见见你季叔叔。” 现在这个时间,季阳平早已歇下了,祁云岚点头,“好,沈叔叔你也早些休息。”目送沈郁离开。 仆役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沈郁袖着手,信步跟在后头,夜风掀起他的衣摆,一条细长的人影逐渐隐没于黑暗,祁云岚一动不动地看着,目光依恋,一条刚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崽子一般,等到沈郁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后头,祁云岚吸了吸鼻子,推开房门,见屋子里头不知何时,已经备下了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并几道样式精美的暖腹点心。 沈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祁云岚有些意外。 木桶很大,两个人都能坐下,一个人待在里面可以翻跟头,点心的样式看着也颇为眼熟,似乎都是他小时候喜欢吃得东西,枣泥糕,茯苓饼,桂花千层糕,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糯米圆子…… 许久没有被人这样贴心地照顾着了,祁云岚心里涌现出很多暖意,他捻起几块点心放到嘴里,味蕾被熟悉的清甜滋味冲击的一瞬间,祁云岚的眼眶又有些发酸。 他赶忙吸了吸鼻子,端着点心,走到木桶旁边,把点心放在木凳上,祁云岚脱了衣裳,泡进水里,心里又是一阵慨叹。 从前的沈郁性格桀骜,洒脱不羁,言行没有拘束,所作所为全凭自己心情,他是天纵的奇才,虽藏匿了姓名,隐于集市,可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却从来没有断过,落霞山庄四大护法,天下第一术法大师,迄今为止,无人能出其右。 而到了现如今,他却为了一个人,为了一段过往,将自己困囿在一个地方,七年以来,他收敛了锋芒,侍花弄草,洗手作羹汤,无怨无悔,乐在其中……枣泥杏仁糕清甜可口,祁云岚长叹一口气……情之一物,当真玄妙无比! 他忽然想起了严风俞。 不知道严风俞现在在做什么? 他已经睡下了吗? 还是跟自己一样在想东想西?…… 怎么忽然想起了严风俞? 祁云岚还在生他的气,舀一瓢热水,劈头浇下,逼迫自己去想其他东西,比如翁柔,比如成运,比如季阳平,比如沈郁。 说起来,会在这儿遇到沈郁,其实既算是意外,又不算意外。 细究起来,早在虎背芒山偶遇红狐狸时,他就隐隐有了预感。 红狐狸射伤赖三的那几根银针叫他看得眼熟。 那是几根长约三寸,针尖淬毒的牛毛细针,这样的毒针并不罕见,唐门所使的暗器里就有不少,但是针尖所淬之毒却是沈郁研发的独一份。 酒后详谈,祁云岚借着半真半假的醉意又从红狐狸口中套出了许多话。 上到虎背芒山以前,红狐狸也曾是个名门正派的入室弟子,威风过,受人敬仰过,可在叛出师门以后,他就成了个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一次受伤为人所救,救他的人不曾露面,却在救了他性命后,留下一瓶伤药与一瓶毒药。 红狐狸不清楚这人长甚么模样,为什么要救他,只知道那毒药还蛮好用,尤其跟他独创的暗器着,杀人越货,效果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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