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他说,垂着眼睫。 “再陪我一会。”他又补充一句。 喉结上下滚动,心脏疯狂跳动,严风俞难以形容这一刻他自己的心情,黯然、欣喜、恼怒、揪心,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冲动……他凝望着祁云岚,眼眸深邃而幽暗,像是藏着一片海,片刻后他点头,声音低沉而暗哑,像是掺了一把沙子,“……好。” 弹指熄灭了灯,严风俞合衣躺下,躺在祁云岚身后,祁云岚往后缩了缩,后背贴上严风俞的胸膛,单薄的衣襟裹不住炽热的身躯,体温交织在一处时,祁云岚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霜白月光下的朦胧耳廓隐隐泛起一丝红晕,严风俞犹豫片刻,终是抬起手,环住那把细腰,轻轻拍了拍,“……睡吧。” 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祁云岚点头,阖眼,“嗯。”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祁云岚睁开眼睛,身旁的床榻仍旧温热着,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严风俞每日清晨打坐练功半个时辰,寒暑不断,祁云岚心里有数,起床、更衣、洗漱,推开门出去,一个仆役已经侯在门口,看见他出来,仆役递给他一个便笺,祁云岚展开,见是沈郁喊他一同用早餐。 把信收进袖袋,祁云岚朝那仆役点了点头,“劳烦你在前头带个路。” 到了饭厅,沈郁、薛安与成运已经等候在那里。 “沈叔叔,薛神医。” 祁云岚与这二人打了个招呼,便在成运身边落了座,二人闲聊两句,其余人陆续到齐,仆役上菜,不大不小的圆桌上很快摆满各式各样让人食指大动的精致小菜,醪糟汤圆,酥炸春卷,水晶虾饺,萝卜糕,咸水角……都是祁云岚年少时爱吃的小玩意儿。 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讲究,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沈郁善蛊术,略通医术,薛安善医术,对巫蛊之术略知一二,二人有来有往,一顿饭聊下来,彼此都颇有收获。 成运跟翁柔年纪相仿,又恰好坐在一块儿,便头抵着头,凑在一块儿说小话。 严风俞坐在祁云岚对面,二人时不时对视,却都心照不宣地对昨晚的事闭口不提。 “……妙啊,实在是妙!”这是薛安在说话,山羊胡子上沾了不少糕点的碎屑,老头浑然不觉,捻须赞叹,“阴蛛蛊丝量多而不韧,天蚕蛊丝韧而量少,将这二者置于同一蛊盅,令它们互相残杀,相互吞噬从而得到阴蛛蚕蛊……沈先生果然妙思!” 沈郁却是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阴蛛蚕蛊的丝虽然能够将断裂的经脉连接在一块儿,但也仅此而已了……若是想要恢复如初,还是得另寻办法。”跟祁云岚提起这事时,沈郁告诉对方说自己非常满意当下的状态,事实也的确如此,季阳平依赖他,离不开他,这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可几十年的相伴令他轻易看穿季阳平强颜欢笑下的落寞与不甘,是啊,谁会甘心从一个叱咤风云的绝世高手,沦落到吃喝拉撒都要人照看的残废呢?即便这人是自己的爱人。 “的确,经脉重续虽难,却难不过易经伐髓……”薛安颔首,一块虾饺塞进嘴里,咀嚼,沉思,半晌后开口,“我这儿倒有一味药,不知道沈先生听说过没有?” 沈郁知道他想说什么,“薛神医想要说的,可是血灵芝?”…… “嘻嘻……你说我为啥要偷偷跑出去?”这是翁柔的声音。 “不是在家待着闲得慌吗?”成运纳闷,心想这不是明摆着吗?这丫头一看就是个闲不住的,不像自己,学得一身技艺,便要行走江湖锄奸扶弱……虽然过程不太顺利。 翁柔却摇头,一副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幼稚的小大人模样,“我出去可是有大事要办!” “大事?什么大事?”成运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 “你听说过血灵芝吗?”翁柔也压低了声音,凑过去,两个人头抵着头,几乎脸贴脸,成运一瞬间有些脸热,心想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知羞啊?忽然靠过来,还靠这么近,自己可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啊!啊不行,我得忍住,不能动! 没有等到成运的回答,翁柔也不着急,心想这小家伙可真是个小可怜啊,不仅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甚至有时候就连脑子都不太好使。 “我义父生病了,”翁柔自顾自道:“干爹说只有血灵芝能医,又说这血灵芝不好找,我就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看看,万一能帮上忙呢?” “然后呢?帮上忙了吗?”成运还是有点脸热。 “倒是找到了。”翁柔道。 “不过很快就被人抢走了。”她又补充一句。 话音落,一室安静。 翁柔一怔,抬起头,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怎么啦?”翁柔莫名其妙,“你们都看我干什么啊?我脸上有花吗?祁大哥,你怎么也看着我啊?” “那、那、那血灵芝是怎么回事?小翁柔,你、你、你好好说说!”听到血灵芝的消息,薛安比沈郁还激动。血灵芝? 翁柔恍然,看向沈郁,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干爹?” 沈郁点头,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竟少见地含了一丝急切,“有什么发现,你直接说,这儿都是自己人。” 翁柔遂开口,娓娓道来她这几日以来的遭遇。 原来,半个月前,翁柔在岛上玩耍,碰上几个外出采买归来的人,那几人不会说话,手势比划的内容悉数落进翁柔的眼睛里。 仆役甲说山上有人挖到血灵芝,卖给了镇上药铺的老板,卖了有一千金那么多。 仆役乙面露喜色,立刻就要将这事禀告给岛主。 仆役丙却觉得这事太过离奇,当不得真,从前这样的谣传听得还少吗?不是每回都兴冲冲地出去,悻悻然地归来吗?…… 聊着天,那几人渐行渐远,翁柔却把这事记在了心上,七日前寻得机会,偷了季阳平私藏的好酒,拿了厨娘刚刚烤好的鸡,带着外头弄来的蒙汗药,前去探望他的李叔叔…… 离了岛,沿途一路打听,几番波折终于找到传闻中的药铺,为了一探虚实,小丫头卖了自己成了店里的小丫鬟,每日服侍在店铺老板温茯苓身侧。 温茯苓人美心肠好,医术也高超,是镇子里出了名的善心美人,想要娶她的人不计其数,那张兴生,就是张员外的大儿子,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其余人示了好得不到回应,便作罢,不会死乞白赖地纠缠惹人烦,这张兴生却是一个例外。 翁柔只在药铺里待了几天,就见张家人上门不下几十回。 起初这些人还会寻个像样由头,看病啊,抓药啊,到了后头,这些人渐渐没了耐心,开始面露凶相,从言语威胁,到打砸破坏,最后直接将温茯苓一家老小都给绑了,让温茯苓用自己去换。 温茯苓去了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血灵芝固然珍贵,却抵不过一家老小的性命,温茯苓柔而不弱,抉择果断,一口答应了把血灵芝交出去。 可那张兴生却是贪心不足的,临时变了主意,得了血灵芝不算,还逼迫温茯苓给他当小妾。 温茯苓不愿,却也没有办法,正要点头,翁柔跳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翁柔:这下大约不会被干爹罚了吧,骄傲地挺起我的小胸膛!————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听说一件事,不知道真假。 据说每一年的这一天,有对象的出门谈恋爱,没对象的都窝家里看别人谈恋爱?是这样吗?
第136章 净月湖(十) 温茯苓为人和善,待人也真挚,这些日子以来对待翁柔更是照看有加,翁柔尾随温茯苓到了张府后院,原本打算玩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不忍心看着她茯苓姐姐羊入虎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狸猫换了太子,将温茯苓救走,自己替她上了那倒霉花轿。 翁柔也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之所以敢只身入虎穴,也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自认为的)。 她身上带着没用完的蒙汗药,打算新婚夜一杯酒把那张兴生药倒了,再趁机把血灵芝一并偷走,好叫那姓张的恶霸深刻地体会一把什么叫做人才两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等她顺利混入张府,血灵芝早就不知所踪。 翁柔不死心,好一番打听,才知道那张员外不知何故,得罪了黄将军,这才千方百计不惜坑蒙拐骗,巧取豪夺,也要把血灵芝弄到手,而现如今,那血灵芝已在前往滇州城的路上。 至于后头被人追杀,也是因为她在打听消息的过程中不慎泄露了自身踪迹。…… “事情就是这样。”一口气说完好长一段故事,翁柔捏着汤勺长吁一口气。 可她放轻松了,一屋子的人却因她这一番发言而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祁云岚尤甚。黄将军?滇州城? 季阳平沉疴难愈,只有血灵芝能医,血灵芝在黄信手里,黄信又对自己抱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这一环环的,紧密相扣,难道非要自己以身饲虎,季阳平才能得救? 薛安显然也想到了这茬,好一会儿,他试探着开口:“小丫头,你口中的黄将军,可是那位南部六州的现任主人,远在滇州城的黄信黄将军?” 沈郁洞若观火,从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一些端倪,抬眼看过来,翁柔却是浑然不觉。 “是吧……”她咬着汤勺,一派天真地回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们家的仆人就是这么说的,噢,对了,他们好像还提过一嘴,说张员外是黄将军远方表姐家的什么亲侄子,两个人关系匪浅,这才时常送东西去孝敬,嗳,要我说,那个姓黄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翁柔小和尚念经,念起来就没完,吃完早饭,各自离开,翁柔仍旧拉着成运喋喋不休。 严风俞知道祁云岚有话要跟沈郁讲,打算先离开,离开之前,他来到祁云岚身边,踟蹰片刻,开了口,“我先回去了,你……” 祁云岚正沉思,陡然听见他的声音,兀地想起昨夜自己腆着脸,死乞白赖把人留下来陪自己睡觉的场景……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热血涌上心头,脑袋嗡嗡的,里头装的全是不能见人的东西,白天不比晚上,祁云岚再拉不下脸,面上一热,说话都不利索了,“啊?哦,那、那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待会儿就回去……”眼神躲闪,手足无措,就连耳朵尖尖上染上了可人的绯红色。 严风俞看着他,眼神柔软,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好,那我一会儿去找你。” 严风俞走了,祁云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确有话要跟沈郁讲,二人一道出了饭厅,一面走,一面聊,前去探望季阳平。 晨光熹微,深秋的风里夹杂了些微寒意,草木葳蕤,一条七彩小石子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地延展在二人的脚下,小径尽头一座山壁,拐过山壁又见一道山泉,泉水顺着山势蜿蜒而下,积聚出一个清澈的小湖泊,季阳平就坐在湖水旁边阖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睁眼看过来——轮椅上的男人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原本被结实肌肉撑得高高隆起的胳膊与胸膛,如今早已干瘪得没了人样,棉布衫子穿在他身上像是麻布袋子套在竹竿上,飘飘荡荡的随着秋风打起摆子,两颊凹陷,神色憔悴,几乎让人不敢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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