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霭的唇轻轻在他的侧脸上印了一下:“你受委屈了。” 话已经讲得这么明白了,白青崖也不好在正事上无理取闹。只是蛊毒之事有了交待,另外一桩悬在他心头的大事却还没有下文:“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名可疑男子,自称姓殷的那个,他……查到什么不妥了吗?” 提起此事,檀霭也是眉头紧蹙:“没有。” 白青崖一喜:“当真?果然不是他么……”他内心是极不愿相信殷氏兄妹有不妥的——毕竟殷琅如与他…… 他如此喜形于色,惹得檀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没有不妥,是根本没有这个人。你说与殷琅如在琼花宴上相识,京中有资格参加琼花宴的人家屈指可数,其中相貌极其出众,且与兄长是双生子的殷姓人家,我根本没听说过。身份是假的便罢,但雁过留痕,以龙麝的本事,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这殷氏兄妹,可是大有来头啊。” ---- 虽然没有日更,但是这长度还可以吧?(叉腰
第97章 大乱 没查到人,是比查到了不妥更加不妥的消息。更怪异的是,以“殷公子”展现出的能耐,伪造两个妥帖的假身份应当不是难事才对,可他偏偏将自己成谜的来历大剌剌地摆在了明面上,仿佛专等着人来发现似的。 白青崖奇异地嗅到了危险与阴谋的味道。 凭借着小兽似的直觉,他隐瞒下了那支筚篥的存在——明明一切都还处在迷雾之中,但白青崖总觉得,若是让褚容璋一方的人知晓此事,说不定会有不可挽回的事发生。 多事之秋啊……白青崖长叹一声,罕见地安分了下来,不再折腾着要往外跑了。情势如此复杂难测,他身上的蛊毒又没有完全解开,不如暂且避居恪王府,最起码保命无虞。 与此同时,前朝几方势力同时陷入僵持,一时之间形成一种诡异的平静,宛如风暴来临前的海面,风平浪静下藏着能将人撕成碎末的礁石与暗流。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封衙搁笔前夕,然而正当朝中兖兖诸公以为起码可以熬过这个除夕的时候,一粒来自白莲教的火星子骤然点燃了京城这个摇摇欲坠的火药桶。 * 腊月二十三,被逆教教众称为“圣师”的妖人深夜闯进府衙,三日之间连取豫州、徐州、青州三府太守人头,又在第四日神出鬼没般现身京城,众目睽睽之下将还保留着生前惊惧之相的人头掷向了宣德门前的登闻鼓。 大响三声,天下哗然。 此等恶劣行径,亘古未闻,便如劈头盖脸的三个耳光,结结实实地将整日沉浸在太平盛世的幻梦中搞高级宅斗的皇帝抽醒了。 若说直到此时皇帝还没有暴怒到失去理智的话,在得知包裹着青州太守人头的红色布料竟不是血染就,而是太守庶妹的贴身肚兜时,皇帝脑海中那根摇摇欲坠的弦终于绷断了——兄妹在县衙乱伦以至于被反贼捉奸在床、斩杀当场,如此耸人听闻的丑闻被这么血淋淋地摊开在天下人眼前,饶是最渊博的大儒也只能抖着嘴唇说出四个字——“斯文扫地”。 皇帝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所谓“病愈”,不过是得了长公主授意的太医院加的一剂猛药强撑出的光鲜罢了,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刺激?不出意料,皇帝尚未听完下面的奏报便呕出一口鲜血倒下了。 原本便各执一词的内阁诸臣更是乱作一团,好半天才有脑子转得快些的提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莲教搞出这么大阵仗,总该有所求吧? 有所求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弱点,掌握住了敌人的弱点,朝廷总归不会再这么被动了。 顺着这个方向一查,果然查出了结果——只不过,这个结果当真是教所有人瞠目结舌——白莲教竟声称此举是为了他们教中二十年前惨死在京城官员府中的圣女报仇!而这位无名无姓的“圣女”,竟然是户部侍郎白大人二十二年前的妾室! 正三品大元私纳邪|教之女为妾,乃至于在二十年后酿成这般震惊朝野的惨案,一时之间,震惊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各怀鬼胎的目光都盘桓在白府门前。 而白启元在消息传出的第一时间便闭门谢客,只象征性地往内阁递了封折辩——这般作态,几乎是默认了。 * 如今身在恪王府的白青崖,在听罢褚容璋的讲述后感受到的震悚之意分毫不比外人少。 他怔怔地坐着,眼眸中有水光闪烁,最后竟也没有落泪,而是吐出两个字:“难怪。” 难怪他母亲的死因这些年来在府里讳莫如深,难怪这些年父亲对他的态度不似亲儿倒像仇雠,难怪他一直觉得白启元不像个蠢人,为什么为宦近二十年,给朝中百官留下的印象只有“平庸”二字……恐怕是在他发现母亲的身份时,就看到了今日之祸。 白青崖只觉得如遭当头棒喝,灵台一片清明。昔日因为身在庐山之中故而看不清的那些事在此刻纷纷织成了一张大网,兜头朝他罩了过来。 恐怕母亲当年不仅仅是以未明之身嫁给了父亲这么简单,白莲教手中必然握着白启元足以致命的把柄,否则白启元一个出身寒门却在三十刚出头的年纪便进了户部做堂官的天之骄子,不会二十年来进退维谷,百般为难,只得选择活成一个庸人来避祸。 可惜……临到致仕的年岁了,还是没落得个善终。 “哈哈哈哈……”白青崖低低笑出了声,笑声中是掩不住的自嘲与悲凉“枉我前两日还觉得父亲不识眉眼高低,愚不可及,真正的蠢人,是我啊!” 话音刚落,便觉一阵凉意拂过眼角,是褚容璋冰冷的手指温柔地抚上白青崖通红的眼角。 “卿不必自误——令堂已作古时你尚且是垂髫稚子,凭他多么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都与你无干。更何况白侍郎既知此事干系重大,当真为家小计,应当早早抽簪而去才是——既然侍郎府二十年的富贵你没享着,又何苦在大厦倾颓之际揽祸上身呢?” 平和的话语恰如一泓清溪抚过白青崖灼痛的心田,他不由得抬眼看向褚容璋——纵然如今三皇子已是穷途末路,不日便能入主东宫的恪王殿下仍是一身青袍,墨发简单束起,腕上一串佛珠,人间种种荒诞乱象映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激不起一丝波澜。 在这样的目光中,白青崖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白家是完了……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我与白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骨肉血缘,哪里容得我抵赖呢?” “白氏?”褚容璋的语调仍然是平静的,薄唇间吐出的话语却教人心惊,“从你踏进我的王府那日起,你这个人早就不由白氏说了算了——卿卿,你到今日还没有看清楚啊。” * 虽然正如白青崖所说,白家是迟早要完了,但外间情势却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 白启元必然有个足以致命的把柄抓在白莲教手中只是少数人的猜测,毕竟还没有闹到台面上来,是以此事虽然闹得沸反盈天,但罪名量定上斡旋的余地还很大——正在治家不严、私德有亏与里通逆教、意欲谋反之间,最终是申斥降职还是抄家灭族,端看有没有人为他活动了。 一接到消息便面色大变的卫纵麟早已赶来恪王府,在静思斋如坐针毡地等了近两个时辰,脖子都快望长了,才将褚容璋望来。 他早便等得火冒三丈,见人来劈头便道:“恪王殿下好大架子!出了这么大事,你倒悠闲!便是不瞧勇毅侯府,难道你连青青也不顾及了吗?早知如此,何如当初便让我将他带走?!” 褚容璋知出了这等事,卫纵麟是两份的着急上火,毕竟白启元的发妻是他的亲姑母,一个弄不好出了株连祸事,不但心上人,整个侯府都将受累。是以也没计较他的冒犯,只道:“白长史体内余毒未清,又惊闻此变,我怕他受不住,多陪了会儿,叫你久等了。” 听他这样说,卫纵麟的脸色虽说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很难看,低声问:“青青毕竟在白府长大,那尉氏又是他的生母,不知他对此事有没有什么头绪?” 褚容璋摇头:“尉氏死时他才刚知事,连这些年白启元的忽视苛待都才弄明白,遑论当年之事?况且,当务之急不是那些个陈年旧事。” 卫纵麟猛然惊醒:“确是这个话,是我想岔了。”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变换,“当下是要弄清楚,白莲教究竟想做什么?一个烂得只剩骨头的所谓‘圣女’显然只是个幌子,白启元这步棋埋在京城这么些年都无人知晓,如今突然翻出来,我只怕他们所图甚大。” 褚容璋缓缓摩挲着案几上的雨过天青色柴窑瓷盏,蹙眉道:“我总觉得这个‘白莲教’也不对劲……前朝此教最成气候的时候,最高明的一步棋不过直指皇帝得位不正——这点八成也是误打误撞。但大体不过是借煽动境况困顿的乡野愚民起事,所求无非依旧是权钱美色,与从前历代的邪|教并无不同,这些散兵游勇,最怕的就是与朝廷起正面冲突。饶是如此,依旧在今上刚登基时被端淑姑母的公公梁大将军剿了个七七八八,不得不蛰伏。 “然而这十年间,白莲教的行事风格大变——不仅屡屡主动挑衅朝廷,更在年前设计得我险些死于兖州——这不正常。” 说起这个,卫纵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对啊……他们难道不知,在边陲之地作乱,朝廷可能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们,但杀了当朝皇子,等着他们的便是大军压境了么? “不但如此,你在兖州虽说是不慎着了道,但也着实杀了他们个够本——白莲教元气大伤,不趁此机会蛰伏下来修生养息,居然还敢来京城撒野,难道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褚容璋眼神一厉,猛地将茶盏一放:“但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生死呢?” 卫纵麟被他说得一怔:“什么意思?” “若是抛去白莲教过往行事,甚至抛去白莲教这个名字,端看这一年来,宁平在宫外被白莲教伪装的琴师迷惑、兖州之乱、京中贵胄子弟在端淑姑母的花宴上中毒……以至如今三府太守遭到屠戮,桩桩件件,你会怎么评价他们?” 卫纵麟沉吟片刻,缓缓道:“……唯恐天下不乱!” “正是。”褚容璋的眼神冷得像是要结冰,“这便是他们的目的了——天下大乱。”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啊…… 白莲教遗毒已久,名气太大,多少代剿灭后都是春风吹又生,只因为向来在乡野乱民中打转,酿不成大祸,久而久之,朝廷便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尤其是本朝,党政愈演愈烈,太子之位久悬不决,朝中兖兖诸公人人都在为自家的百年富贵做打算,谁顾得上一帮泥点子都没洗干净的草民?只要不动到自家头上,看到了都当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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