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全简短道:“引路。” 狱卒忙提起一盏灯笼,微微弯着腰往前去了。无需问王爷是要见谁,暗牢里关了这么多人,但有资格让恪王亲自提审的也就那一位罢了。 狭长弯曲的走道中是一片黏稠的黑暗,隔很远才有一盏灯,半死不活地晃动着。昏暗的光线,错综的地形,都是防止犯人逃脱的方式。 走了约莫半刻钟,才走到关押檀霭的牢房。 这间与其他牢房皆不比邻,四面的墙皮里浇筑了精铁,只有牢门上开了一片巴掌大的小口用于通气,一旁还有一名七尺高的精壮狱卒专门把守。 德全吩咐道:“开门。” “是。” 手腕粗的铁链上沉甸甸地挂着两把锁,引路的狱卒和负责把守的分别从腰间掏出一枚钥匙,只听“咔嚓”一声。锁开了。 门内不闻人声,也不见一点儿亮光,只溢出了一股较外头浓郁数倍的血腥味。 引他们过来的小卒子在德全无声的示意下退了下去,默默留下了那盏灯笼,被德全提在了手上。 德全先一步迈进门,低声提醒:“殿下仔细脚下。” 迷蒙的光线轻而易举地照亮了这片三尺见方的逼仄空间,青石的地面上满是暗褐色的污泥,整间牢房除了墙角堆放着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稻草和棉絮别无他物,一踏进来便让人喘不过气。 不同于关押白青崖的那间过家家似的“牢房”,这才是暗牢真正的模样。 原本靠着墙假寐的人影坐直了身子,昏黄的灯光更显出他惨淡的脸色,半张雪白的脸上还沾着那日溅上的血污,两颊瘦得微凹,右腕草草裹着一片衣角,隐约能瞧见狭长的刀口已泛起狰狞的紫红。 如此狼狈的情状落入人眼中,一向心高气傲的檀霭却也不见局促,那双寒星般的眼眸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戾气,只是这样平和地将褚容璋望着。 他没有开口。 褚容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语带可惜地叹道:“本王临行前给你的忠告,你丝毫没放在心上。” “殿下慧眼如炬,”檀霭静静答道,“一切种种,都是属下乱情忘形,背主犯上。” 褚容璋饶有兴致地抬手抚了抚冰冷的墙壁:“所谓铜墙铁壁,在你面前也不比这纸糊的灯笼结实多少,你为何不跑呢?” 檀霭费力地笑了一下,一道细细的血痕自干裂的唇角渗出:“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好一个情种。”褚容璋抚掌笑道,“先前你想带走他时,他没有答应,可如若他能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你猜他的答案会不会因你改变?” 腕上的伤口猛地抽痛了一下,檀霭恍若未觉,笑意未变:“殿下,这又是明知故问了。” 三日滴水未进,再加上因伤口未处理导致的发热,檀霭已近强弩之末,两眼发花,耳中轰隆隆地响,撑着一口气才未倒下,迟了片刻才听清褚容璋在说什么:“你我主仆一场,只当瞧在往日的情分上,本王也不是非杀你不可。” 谈及自己的生死,他反而不笑了:“条件呢?” ---- 复健中,有点短
第90章 访客 细碎的凉意不断辗转在脸颊上,白青崖不堪其扰地掀起了沉重的眼皮, 亮晶晶的微光晃在来不及聚焦的眼底,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和赭色的宽大袍袖。 白青崖迷迷糊糊地呢喃道:“殿下,别闹我了……” “小公子好睡,夜夜笙歌,看来已将对妹妹的承诺忘干净了。”不同于白青崖熟悉的任何一个人,这道嗓音低沉中带着些沙沙的质感,莫名让人联想到蝴蝶触肢摩挲花瓣的声响。 遍布全身的酸痛早于理智传入白青崖沉钝的头脑中,他反应了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什么人?” 那人停顿了一下,见白青崖猛地坐起身来睁大眼睛警惕地望过来的神态,再出口的话音中便带出了些掩饰不住的阴沉:“小公子,你可真是无情啊。” 质问的话说出口,白青崖才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他也认出了面前的人——这竟然是殷琅如的哥哥。 距离上回在园子中见到殷公子方过去了不到一月,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太快,白青崖的心境早已不复从前。每日睁开眼后都战战兢兢,不知悬在头上的利刃何时落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殷琅如了,自然也早已将当日自己言之凿凿的承诺抛在了脑后。 在被关在缣风院的那十几日中,他甚至想过,自己其实并没有多么钟情于殷琅如,所谓的色授魂与,倾心相对,只不过是他渴望自由的投射罢了。 可不知怎么的,这张与殷琅如有九分相似的面容印在眼底的一瞬间,白青崖心底陡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柔情,他分毫没有察觉出不妥,反而在听到殷公子带着诘责的话后率先觉出了惭愧:“不,殷……哥哥,我是睡糊涂了……” 白青崖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殷公子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脖颈,随着那只手的接近,他这才看清殷公子指间捏着一只形状奇异的银耳铛。时下匠人制金银首饰,多用蝴蝶蜻蜓,或是新月花卉等风花雪月的样式,但殷公子手中这枚耳铛竟雕了两条细细的小蛇首尾相接,交缠的蛇躯中嵌着一粒红玉。 他分神想道,想必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便是这只耳铛了。 只不知这耳铛出自何人之手,虽说样式古怪,但那两条小蛇雕得纤毫毕现,扁平的头颅、寒光闪闪的鳞片,仿佛下一刻这两条蛇便能睁开眼朝自己咬来似的。 白青崖不知为何惊了一瞬,紧接着便感到颈子间传来细密辗转的凉意,只听殷公子哼笑道:“是睡糊涂了,还是叫别人睡糊涂了?” 白青崖自己看不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满是被吮咬出的吻痕和牙印,银蛇游过时的冷意引起了一阵不由自主的瑟缩,偏偏他自己毫无所觉,懵懵懂懂地瞧过来时的神态即怯弱又狎昵。 殷公子很快收回了手。 白青崖却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赶忙抓住了殷公子的袍袖:“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欸,”殷公子轻轻拂开了白青崖的手,身子向外撤了撤,“今日之前在下与小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当不起小公子一声哥哥。” 这下子白青崖真的发急了,他跪坐起来猛地向殷公子那儿蹭了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哥哥,你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我、我不是自愿留在这儿的,是恪王幽禁了我!”动作间柔软的罗衾被掀得一片凌乱,一股甜腻的幽香乍然充斥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立时给他刚说出口的“幽禁”二字染上了淫亵的意味,“他是皇亲贵胄,我一介小小的五品官,在恪王的府里供他驱策,怎能违抗他呢?” 话至此处,本应再落几滴泪,可白青崖昨夜在褚容璋床上把眼泪都流尽了,现下眼睛实在干涸得厉害,只得干巴巴地继续:“我并非有意失约于殷小姐,实是天降横祸——我遭奸人陷害,不慎卷入恪王失踪这桩公案……”白青崖语无伦次,话出口又察觉出不对,立刻噤声——当着姑娘的兄长的面说自己涉入过这种大案子,人家怎么还会愿意把小姐嫁过来? 没想到殷公子闻言神色反而缓和下来:“怪不得我进来时瞧见你的院子门口这么多侍卫把守,原来如此。”他语带关切,好似一个真的关心自家妹子心上人的好哥哥,“既然是涉入公案,恪王何故对你……” 白青崖涨红了脸,嗫嚅道:“这……这件事说来话长……”他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姿态本应是相当难看的,但因为生得琼姿皎皎,红着脸的模样倒显得娇憨可爱。 殷公子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无妨,小公子现下不愿说就罢了,谁人没有困顿之时?只要小公子不是那等自甘堕落,为求荣华富贵向皇子自荐枕席之人,我相信琅如也不会介意此事的。” 白青崖背上出了一层虚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目光游移地干笑道:“是、正是……哥哥和殷小姐自然是明理之人……”他如坐针毡,实在说不下去了,殷公子说得这么诚挚,应当不是在意有所指地讽刺他罢? 殷公子道:“只是再怎么说令尊也位居户部堂官,小公子这么被关着,家里竟也不想法子搭救一二么?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琅如在家中也是牵念得很呢。” 提到殷琅如,白青崖心中便热热的。他顺着殷公子的话思考了一番,这才想起——为着他生母的牌位进祠堂的事,狠狠得罪了大夫人,她无事自然不会想着来过问他的近况,只怕还以为他在亲王府里呼风唤雨呢。大夫人不提,以他爹那个万事不管的性子,更加不会想起他来了。 不过,若他的事果然传到了家里,只怕他爹第一个“大义灭亲”。 白青崖心中泛起苦意,在心中自嘲道,这样看他真正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 自怨自艾的念头闪过一瞬,白青崖忽然忆起,他母亲的事还是褚容璋着人去办的,难不成……他当时就算到了这一步? 后背猛然窜起一股凉意,殷公子的到来让他生出的那些花前月下的小儿女心思霎时被阴霾的现实扑灭了。 处境凶险的檀霭,生死不知的沈三钱、心怀鬼胎的卫纵麟和褚容璋,这些人一一在白青崖脑海中闪过,他沉默许久才灰心道:“我家中帮不上忙。哥哥……只怕我要注定是辜负琅如了。” 殷公子蹙眉:“事情竟坏到这地步?” 他如同水墨氤氲的眉眼似丹青大手精心画就,一颦一笑皆与殷琅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白青崖望着他,只觉说出的每个字都让自己心痛如绞:“劳烦哥哥转告琅如……别等我啦。” 殷公子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名正言顺地抚了抚他的脸颊,柔声道:“实在不成,我可以带你出去。” 白青崖双眼倏地一亮:“哥哥有什么办法?” “我观门口驻守的侍卫武艺平平,放倒他们不成问题。你换身不显眼的衣裳,等天黑透了,我直接带你出去便是了。” 白青崖没想到他说的“带你出去”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一下子蔫了。 殷公子紧紧盯着他,发觉他神色有异,立刻追问道:“怎么,不成?” 白青崖无精打采地说:“哥哥想得太简单啦,我身上的公案尚未了结,若是这样跟你走了,那便成了逃犯,以后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再说这么不清不楚地走了,连示于人前都不能,怎能迎娶殷小姐呢。更何况……” 殷公子听得脸色越来越淡,眼底闪过一抹真切的失望,在白青崖望过来之前飞速收敛起来,诚恳道:“的确是我欠考虑了。”他面色如常,捏着银蛇耳铛的手指却用力到发白,“小公子还有什么顾虑?” 白青崖毫无所觉地叹道:“我身边的侍卫被我牵累,现在还叫关着呢,我要是一走了之,只怕他就要倒大霉了。”
67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