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内心酸楚,正要说些什么抚慰弟弟。却听府中小厮疾步奔上来禀告:“将军!谢相到了!” 张野许久未曾见到谢文喆。如今瞧着他,竟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感觉。 他更瘦了,原先两颊还有些肉,如今竟瘦成个尖下巴,愈发显得他眉眼冷厉。 张野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许久的思念在他胸口冲击,几乎要冲出他的喉咙。他朝谢文喆走去,正要开口,余光却忽然瞄到谢文喆身后的其他人。 那些人皆戴黑冠,身着一身赭色锦袍,站在最前头的一位袍上绣了鹤纹,衬得这人富贵文雅。他与谢文喆站在一起,手上还捧着什么东西。 那正是宫中君上的近侍康和安。 张野的脚步顿住了,他瞧着谢文喆,心跳逐渐加速,仿佛有什么恐惧的事情即将发生。 “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宙,无有懈怠,然时运倾轧,大曲时危矣,幸得忠将张野,救大曲于水火,拒蛮旅于西陲,南贼乱祸天下而荡涤之,斯皆祖宗之灵,得良将辅大曲盛!朕择吉日授以册宝,封忠勇侯,加食邑千户。” 见康和安读完那明黄昭旨,张野略有迟疑,虽然这个侯爵封的突然,但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他松了一口气,上前就要接旨,却见康和安顿了顿,说了一声:“侯爷稍待。”竟又拿出了第二卷 明黄卷轴来,递给了身旁的谢文喆:“这便由相爷宣昭吧。” 张野看着谢文喆,只见对面的男人垂眸,默默地接了卷轴,展开诵读时竟都没看他一眼。 “蒙先祖庇佑,社稷清而四海平,然宗室不丰,感愧天地。得闻张氏嫡女,清贞自守,静容婉柔,伴之君侧,衍以王脉,则天下安乐,福寿永康。仰承先君遗命,册张氏为贵妃。” 张野整个人似是僵在了原地,他只觉得脑中血液在耳边隆隆作响。 “我不信……”他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我不信!” 他猛然几步上前,从谢文喆手中夺过了那明黄卷轴,却见上面写的一字不差。他缓缓将目光移向卷轴末尾,那上面盖着鲜红的国玺,还有…… 谢相的印。 “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你怎么能!”他双手用力,眼见着那黄卷轴就要被破成两段,却忽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紧握的拳。 张野回过头去,只见张素面色惨白,却紧抿了唇,不卑不亢道:“臣女得君上谬赞,实当不得什么清贞自守静容婉柔,还请君上收回成命。” 康和安抬眼瞧了瞧张家姐弟,冷冷道:“张家可是要抗旨么?” 张野双目赤红,只将手置于腰间剑柄之上,唰地一声抽出剑来直指康和安! 有他领头,院中将军府的护卫别无二话,一个个的都抽出刀来,直吓得康和安背后的小内侍们面无人色。 场中局势一触即发,却听谢文喆大喝一声:“张野!” 张野怔怔地看着谢文喆,他终于不再回避自己的眼神,也回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的自己满是愤怒与狼狈,与此时依旧冷静的他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先回宫复命去吧,我来劝。” 康和安看了看谢文喆,又看了看张野,眼中担忧溢于言表,但又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只好叹了一声,小声嘱咐一句:“万事小心。”便带着来宣旨的一群内侍走了。 见他离去,张野仿佛失了戾气,垂下长剑,一字一句道:“我阿姐,不入宫。” “那你反了吧。”谢文喆声音小却清晰:“你现在就能提剑入宫,宫中侍卫不会拦你,卫军一个都不会到,甚至还有几个内侍可以帮你带路到丹房去,只要你想,你就能杀到曲炳君面前去。” “可是,” 瘦削的男人向前几步,站在张野的面前抬头看着他,明明清朗的声音此时却像恶鬼号哭一般响在他耳边。 “你会下手么?” “……我……”张野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面前的男子却笑起来,笑声渐大,直笑到弯腰咳嗽。 “张将军还想着两全其美么?你与王权早已是不死不休!你要保着张家的名誉,早晚便是如你父亲般被王权抛弃,带着一墙的排位彰显你张家的忠君爱国!” “不!”张野声音嘶哑:“我们能想到办法的,为何偏偏要牺牲我阿姐!我们坚持了那么久,阿姐就只差一点点,只要再等几日阿虎便能与阿姐成婚……” “成婚?”谢文喆看着张野,目光中甚至带了些怜悯:“你觉得宫中不知道阿虎要与你阿姐成婚了?你觉得阿虎遇刺只是巧合?” 这话如霹雳一般敲在张野脑海中,顷刻之间,他联系上了所有线索。 为什么阿虎会遇刺,为什么有人第一时间为阿虎解毒,为什么他查不到第一个发现阿虎受伤的人…… “是你……是你!”他震惊地看着谢文喆:“是你为阿虎解了毒!你知道……你知道宫中有人会对阿虎动手!你一直都知道!”他脑中纷乱,一个恐怖的念头冒了出来。 是谢文喆筹划的这一切么?是他穷尽手段要将阿姐嫁到宫中去的么? 张野似是无法呼吸,他大口喘着气,目光直视着谢文喆,愤怒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希望:“这不是你的筹谋对不对?你只是被算计了,你今天来宣旨也只是被逼的是不是?” 谢文喆张了张嘴,他很想否认,他想说这一切并非是他的本意,他又何曾希望他的张野这样痛苦。 谢文喆对张野说过许多谎,平日里骗他只做平常。今天他只要做出个无辜的姿态来,或许就可以装作毫不知情。 可他们都知道,既然张野这样问了,他一切辩驳否认都是徒劳。 他面对的是张野,他没有办法将张野当成朝堂中可以被他随意糊弄的傻子…… 他喉咙紧得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他只能沉默。
第205章 机智 直通城门的主路算是繁阳城最繁华的地方,此处明令禁止跑马。 然而总有一些人贯彻着“老子就是王法”的精神在此纵马。有那骑术不佳的,路人便难免一场惊吓。 今日,守门卫兵老远便见有人奔马而来,心中不由得鄙夷,知道此人身份不凡,想必又是哪家的狂妄世子爷。 待到切近,却见那人面沉似水,手中提着一把宝剑,甚至未曾停上一停,守卫还未开口,便接到那人掷来的一块将军府令,正低头看,那人只说了一句,“张野,出城。”便已是个背影了。 守门卫兵“诶”了一声,见追不及了,只得拿着令牌去请示上官。 张野却顾不得这些,他一手擎着缰绳,另一只手上还紧紧的握着剑,脚下战马如踏云般飞奔。 从将军府到城门的路,他走过很多次,有时率军出征,有时凯旋归朝。然而纵是情形如何焦急,他也不曾如今日这般,狼狈地逃跑一样地奔出城去。 眼前的景物渐渐地变成了大片农田,他离繁阳越来越远,但谢文喆的话仍然回响在他耳边。 “你现在就能提剑入宫,只要你想,你就能杀到曲炳君面前去。” 他要去找他的兵,他能带着他们杀进这繁阳,他能把姐姐从哪昏君的手里抢回来!他能报了隐忍多年的杀父之仇! 他能让那个与他无话不谈,可以相互信任的谢文喆回来! 只要他率军打下繁城!只要他杀了那个昏君! 沉闷的马蹄声和着他体内血流的鼓胀声音,一下下的撞击着他的耳膜,眼前似蒙上一层血雾,前方的道路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用力地眨眼,想将泪光挤掉,却在睁眼时猛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眼见马蹄就要踏在那人身上,他猛然调转马头勒缰,整个人摔下马去。 这一下似是摔得重了,他耳中蜂鸣,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壮背影。 他嘴唇颤抖,缓缓叫了一声:“……爹……” 张忠义皱眉看着他,严厉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粗糙的大手抹着他的脸,父亲的动作并不温柔,却让他觉得安全。有父亲在,似乎天塌了也能撑起来。 父亲却只板着脸问他:“你书读的怎么样了?” 他靠在父亲的怀里不想说话,父亲叹了一声,道:“你不读书,将来怎么考功名?” “我不考功名,”他嘟囔道:“将来做个将军,像父亲这样的,打仗去……” “小兔崽子!”父亲拍着他的脸:“当将军可要吃苦的,你要保护好你的家人,你的士兵,更重要的是,你得替君上守住整个大曲啊……” “爹……” 他泪眼婆娑地睁开眼,方才的熟悉身影如云烟般散去,四周只有些陌生面庞,自己靠在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叟的身上,周围是些粗衣短衫的农民。 见他睁眼,周围人顿时热闹起来,都说着:“醒了醒了!” “我就说老伯会偏方的,你看,还没掐人中呢就醒了!” 他摔得晕晕乎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那老伯一面给他抹泪一面驱赶周围的人群:“散开些散开些!空气都浊了!” “小郎君摔的重,都疼哭了……” 但其实他自小在军中历练,坠马时本能地做出反应,如今并无大碍,只有一点擦伤。 他摆了摆手,缓缓起身,这群人见他没事都松了一口气,一位农妇大声道:“我就说没事!人家有剑,是个练武的,怎会摔着!看把你们吓的!” 有人小跑着去给他拿剑,用衣服抹了抹上面的土:“嘿,还挺沉的。”说着递在他手里:“这玩意可挺贵吧?” 另一个农夫去给他牵马,险些叫那匹军马踹上一蹄子。 “哎呦呦小郎君,你这马我可整不了……” 他上前安慰地抚着马颈,叫它冷静下来。 老叟看着他安抚战马,笑道:“小郎君是当兵的吧?张将军手下的吗?” 他点一点头,却见那老叟顿时来了精神:“还真是张将军手下的兵!” 围观的众人也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道:“张将军是个好的,手下的兵肯定也不差的!” “只要张家军在,咱们就有活路!” “没了张将军,只怕我们都要被旅人活吃了!” 老叟呵呵笑道:“小郎君急着赶路,肯定是有要紧事!我见你身上马上都没有干粮,这哪能成!”说着将两个黄灰窝头塞给他,嘴上絮絮道:“小郎君跟着张将军,那就是我们的恩人,有张将军护着繁阳,咱们人心安呢!” “当年全村逃难,要没张将军平了兵灾,咱都没得活命了!” “就是!有张将军,咱肯定不打仗了!” 他捏着那两个硬硬的窝头不说话,只将剑收入剑鞘,翻身上马便要离去,却见远处几个农人跑来,众人将他围住,只塞给他些袋子装的枣子花生粟米等物什,口中念着要带给张将军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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