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姑获鸟(11) “谢大人啊!” 谢九策的话一说完,刘侍郎再也绷不住,直直跪在地上。 “您别说了,您再别说了,本官承担不起了!” 谢九策看着刘侍郎这卑躬屈膝的样子,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他目前的身份不过是个七品官员,如今借着皇上的声势,便能让一个五品官员这般,倘若...这个事情继续深究下去。 “所以,我猜得没错,刑部偷梁换柱,做着昧良心的生意,不单单是下面的人出了问题,从判审的官员,到之后行刑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刘侍郎咬唇不敢吭声。 谢九策见他这般也不打算继续为难,和祁亭上前把桌上刑部的卷宗、账簿全部规整收纳好,准备离开。 “谢大人,谢大人!”刘侍郎反应上来,看着已经半只脚踏出房间的谢九策,上前几步抱住了他的双腿:“我刘家一脉单传。 好不容易通过考取功名有了今日的辉煌。 如今刑部尚书眼瞅着告老还乡!我就是那下一个刑部尚书,此刻刑部出了这样的事情...” 谢九策拧眉看着刘侍郎不吭声。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不渴求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但是...求求谢大人,看在大理寺和刑部多有交集的份上,能不能网开一面! 把我...剃除在外!” 刘侍郎说着,对着谢九策磕头。 谢九策深吸一口气,捏着卷宗的手颤抖:“若是没记错,刘大人是幸福村的人吧?” 刘侍郎颔首。 “您多久没回去了?” 谢九策记得,在京都很多从小地方来的官员,一朝飞黄腾达,好一点的拖家带口来京都富贵荣华,差一点的,背信弃义,忘祖背宗,压根就不承认自己的故乡。 到底是这京都繁华迷人眼,让有些心思奸诈的人,钻了空子。 刘侍郎听着谢九策的话,面颊一红没敢搭腔,他现在早都过了而立之年,眼瞅着要到四十,在刑部混了这么久,若是没有高官厚禄,又怎能对得起背井离乡? 谢九策见刘侍郎没回答,继续问道:“当年刘大人也算是皇榜里的翘楚,文墨水平定然是在谢某之上的。” “不敢当!”刘侍郎拱手,眼神闪躲。 “您读了那么多的四书五经,论语春秋!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你肚子里吃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你老家父老乡亲,缴税来的,既然吃着百姓的粮食,却又干着猪狗不如的事情! 你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养育你的人吗?去了娘子忘了老娘! 你觉得,就算我不说于皇上,这刑部侍郎的位置你真的做得安稳?” 谢九策话像是戳进刘侍郎心中的一把剑。 刘侍郎怔了一下,身体开始颤抖。 或许别人不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他考取功名之前,家中老母为了积攒盘缠,给人起早贪黑当牛做马! 如今他高中,因为取了京都贵胄的子女,母亲便被留在了家中,尽管日夜思念,又不敢把母亲接回京都享福。 没办法,哪怕是个男人,只要寄人篱下,就有万千的迫不得已! 而且现在他的母亲,还背负着繁重的税粮!只等他救她于火海! “我...我...” “刘大人,家人是希望自己的子嗣能平步青云,但是...乌鸦尚懂反哺,人不能忘本!” 谢九策冷冷甩开刘侍郎的牵扯:“我话已到这里,剩下的您自己想,你放心,这个事情,我会绕过你禀告给皇上。 至于后面皇上要如何处理,我无能为力!” 说完,谢九策带着祁亭走出了房间。 他们在刑部待了一早上,此刻外面的阳光明媚,驱走了清晨的寒冷。 因为谢九策手中的案子紧急,他招呼了木敦敦带着祁亭准备进宫。 车上,二人也没有心思看京都的风景。 祁亭拿过放在卷宗最上面的竹简,展开之后指着上面的人。 “我想你在刑部的时候,就发现问题了。” 谢九策在看卷宗,听到声音抬眼看着祁亭,见他面色认真,随手把卷宗放下等着他后面的话。 “根据刑部卷宗上的人名看,我想那些被顶替掉的女囚,不管年纪大小,在竹简上代替她们死的人,应该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已经过了生育的年纪。” 谢九策颔首:“是这个,我也发现了。” “按照我们之前掌握的,这些东西都应该能对号入座。”祁亭继续补充。 谢九策颔首,这点他也能预料到。 “但问题是,剩下的人呢?那些...稍微年轻一点的,现在在哪里?”祁亭问出心中的疑惑。 谢九策拧眉,也暂时给不出答案:“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的意思是,我先进宫面见皇上,把查到的线索禀报清楚。 之后看皇上如何决断。” 祁亭颔首,如今看也只能是这个办法了。 毕竟,谁都没想到,毋女村一个鬼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朝廷的内幕。 就之前何大人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能做的就是谨慎再谨慎。 突然,祁亭想着想着,想起了一件事情:“谢大人,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查宋描的案子吗?” 谢九策刚准备继续手中的事情,听到祁亭这么说,眯眼回想:“记得,如何?” “你记不记得宋描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给魏子安...”谢九策说到这里,嘴里所有的话全数都有噎住了。 宋描委身于魏子安,究其原因是她爹宋康的文字狱。 而这首诗到现在他还铭记于心。 《咏梨》 梨花细雨惊海棠,一半春羞一半秋。 冬窗若剪西凉月,不知苦情弄钗头。 他正想着,祁亭已经把诗句写在了宣纸上。 祁亭道:“起初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写景的诗句,怎么就能让一个平头百姓成了阶下囚。 但...” “但是...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这首诗意有所指的是毋女村!” 谢九策接下祁亭的话。
第101章 姑获鸟(12) 谢九策轻轻点着纸张,定定看着祁亭。 所有人都知道,毋女村的前身是梨花村,而这海棠,一方面是花,另一方面在京都有国艳之说,也可以代表女子。 一半春一半秋,说白了就是花开花落,花衰败。 如果此刻联系毋女村的事情,不难发现,这诗句的意思是,毋女村的女人在遭受劫难。 后面的两句:冬窗若剪西凉月,不知苦情弄钗头。 看起来像是思情的诗句。 倘若细细品味,再加上宋康杳无音讯的事情,冬窗不就是刑部吗? 只能看到冰冷的月光,不就是牢房吗? 苦情钗头? 以为是恋人的分别,但若是再深究,这情可以是男女之情,那为何不可以是父母之情,儿女之情,人间之情呢? 家人的分别,扔在乱葬岗的一堆枯骨。 谢九策看着面前的诗,眼眶微微觉得酸涩。 如果之前他费劲脑汁都不明白宋康到底得罪了谁,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如今再看,已经是一目了然! “所以,宋康是有可能去过毋女村?”谢九策看着祁亭询问。 祁亭想了一下,摇摇头:“你我都不是宋康,自然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者经历过什么。 但是能确定的是,他已经在多年前就知道刑部和毋女村这些勾当。 把这些东西写成诗,不过希望有人能看到。 可惜...该看到的人,悟不透,不该看到的人,一眼恍然,便有了宋康和宋描的事情。” 谢九策缓缓闭眼,他不知道是应该说自己才疏学浅,还是嘲讽自己把事情看得简单。 “之前来京都的时候还说,如果可以便了了宋描的遗愿,能还她父亲自由。 如今看,人肯定已经不在了!” 谢九策说得不无道理,不是他不找,是他比谁都清楚,上位者的手段。 没人会留着一个随时能捅破天的人在自己身边。 所以,当时宋描如何地讨好魏子安都是徒劳无功的。 更有可能魏子安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就是想把宋描变成自己的禁脔,供他淫乐的对象。 “一会儿进宫,我就不陪着大人进去了!” 祁亭把桌上的宣纸叠好放在拢袖。 “按照刑部的办事规程,宋康应该是被压到京都了。 至于人是怎么死的,又替代了谁,被砍了头,我想再去彻查一二。 毕竟宋描就是枉死,为了她爹,赔上了命,我们作为彻查案子的,至少要给死者一个交代。” 谢九策听到祁亭这么说,点头认同,“好,那宋康的事情就劳烦祁郎中了。” 祁亭怔了一下,看着谢九策的彬彬有礼。 他发现越是跟他接触,越是能看到他身上独有的气质。 祁亭笑了一下,起身走到马车门前对着木敦敦嘀咕了几句。 木敦敦颔首,把车子停到了一边。 祁亭负手准备从车子上跳下,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谢九策:“对了,谢大人,下回不用叫我祁郎中。 我字予淮!大人可以叫我予淮!”‘ 谢九策怔住,看着已经拂袖而去的祁亭,片刻反应上来:“予淮?祁予淮?名字倒是挺文雅!” 祁亭从车子上下来,就看到躲在一边追随车子的韦闲。 他一边沿着街道看着周围货郎手中的小玩意,一边转头对着韦闲道:“你若是想跟着,便光明正大的跟着就好。 谢九策又不会为难你什么。” 韦闲一瘸一拐地走在祁亭的身后:“上次陈将军的事情之后,我怕说错话,耽误了师傅的事情。” 祁亭含笑:“谢九策性格宽广,应该不会斤斤计较。” 韦闲颔首,这点他也认同。 “师傅!”他和祁亭走到一处炸油糕的摊上,看着里面黄澄澄的油糕,买了两块,一边吃一边道:“我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问。” 祁亭颔首,顺便买了一碗甘蔗汁。 “刚才看谢大人那马车的方向是去皇宫,您都盼了多少年了。 怎么节骨眼儿上下来了?” 祁亭脚步顿住,转头看着韦闲。 韦闲缓缓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亭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不远处巍峨的皇宫:“如果可以,我倒是真的想进去,问问皇上,当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我们刚到京都,人生地不熟不说,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官员早都换了一批了,没有立足之本,又怎么能如此冲动?” 韦闲听到眼底恍然:“是徒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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