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位谋其政,若照尉迟大人所言,咱们这些侍郎还都归你管束,”隗顗又哪里看得上他们这些逃难来的落魄贵族,“莫不是尉迟大人掺杂其中,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要将下官推出来当挡箭牌罢!” “你!” “议罪分轻重缓急,武库案之前也还有土断,”自受命以来,大司马柳濯缨还是第一次主动在朝堂开口,世家既为明哲保身,土断二字便是叫他们住嘴的利器,“案子总有定论,诸位不如先听淳于大人说话。”
第088章 花明 隗顗登时望向柳濯缨, 目光灼灼,不胜感激,“柳大人说的是!” 不过这话实则是为永圣帝递台阶, 他憋着一肚子火听这些朝臣推诿扯皮, 放眼百官也没有真将他永圣帝放在眼里的, 也是该有张巧嘴出面堵人, 他勉强摆出亲和的口气,“淳于大人,你接着说!” “老臣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人犯在此,”淳于霑早起了身,指着还伏跪在地的人犯, “不知诸位大人对此女可还有印象?” 人犯上殿之时便有官员认出来,“这不是雅乐署的镇署命伎薛瑶瑟吗!” 这些个乐伎从前可都是诸位大人的心头至宝, 如今只恨得牙痒痒, 哪怕化成灰烬也能认得出来。 “正是,”淳于霑转向薛瑶瑟,“主上面前,难道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究竟是谁指使你转运武库兵器的!” 薛瑶瑟看着娇滴滴, 淳于霑也怕大刑之下留不住活口, 他更怕再审出自己兜不住的口供, 如那夜般遭永圣帝骂个狗血淋头, 还得暗中处置人犯。 大内走水连着武库失窃, 明眼人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且前有李令驰雷霆之怒,绕过三审七决处死钟离望, 如今确定事关暗桩,淳于霑更要提溜着心眼,万不可平白给人当了枪使。那么大殿当众审查便是明哲保身之举,众目睽睽下,文武百官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能及时获知。 只见薛瑶瑟无动于衷,仍是一副揽罪的态度,“大人明鉴,奴不过是愤慨钟离大人无辜冤死,这才以下犯上,斗胆打起武库兵器的主意。” 薛瑶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此前钟离望大辟于菜市口,她还拼死挡在主子面前为之求情。 而所谓的以下犯上根本站不住脚,暗桩与军将截然不同,职责所在也不过是为搜集情报,钟离望人走茶凉,说白了剩下的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真如薛瑶瑟所言大费周章,赌上所有暗桩的性命只为报仇,偷这些无可用之地的刀枪剑戟岂非笑话?遑论往北工州还在打造一批新的兵器—— 如此一口咬死,只能是受制于人。 “一派胡言!”永圣帝狠狠拍在御座上,“你一个小小女郎,如何能吃下这么大一批兵器,皇宫大内又是谁能与你里应外合!” 淳于霑上前两步,躬身道:“回主上,臣彻查过所有连贯宫外的出口,唯有大内护城河可以运载大量兵器,同时避开禁军巡查。开春雨水丰沛,护城河需要定期清淤,这些事以往都是掖幽庭的宫人在做,老臣抓捕那几日当值的宫人审问,可他们也咬死与自己联络的只有薛瑶瑟一人,并不知其他上峰。” 抓到的几个是铁嘴还是真不知情,仿佛一开始便做好了难逃法网的准备。可无论如何,偷盗武库兵器本身就是个说不清的问题,无论他们承认与否,背后一定还有黑手! “掖幽庭的宫人也不过是转运兵器中的一环,”巍巍大内,除了宫人便是侍卫,有能力纵火行凶的,怕还是这群保卫皇权的兵将。永圣帝不寒而栗,几乎可以肯定,“纵火是为暗渡陈仓,宫中必定还有别的内应!” 左民尚书单启正突然插言,“说来,臣奉旨彻查太庙坍塌一案,也有些进展要禀明主上。” “卿家即便有头绪,”兵器面前,皇权天威也得退居一边,永圣帝难掩敷衍之色,“不如也等武库案查出眉目再行处置不迟。” 单启正却是恭恭敬敬地行过礼,“下官本也是此意,不过方才听淳于大人与人犯所言,倒叫下官忍不住怀疑,这两起案子表面上八杆子打不着,背后或许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永圣帝一愣,“此话怎讲?” “朝野皆知,靖襄年间洛都也曾突发地震,震感比之此次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后两座太庙的将作大匠乃是同一人,”单启正没有单刀直入,而是先卖了个关子,“何以彼时坚不可摧,此时便如豆腐渣子?” 一边的淳于霑不假思索,“或许是江左水乡,土质绵软的缘故?” “下官原本也作如此推测,”单启正摇摇头,“但后来下官抓到几个自称夫役的黑籍,他们不明来历,又着实有些功夫在身上,下官便觉得此事或许无关天灾,而是人祸。而后经大匠核实,地基砂浆也确实被人偷偷注了水,浆体比例更改,承载能力有如天差地别,这才导致地基松软,地震来时不堪一击。” 不明来历,又有功夫在身,淳于霑几乎是瞬间达成共识,“竟有如此巧合,单大人抓到的这批黑籍莫不就是另一批暗桩?” “下官也纳闷儿呢,怎么回回都有这暗桩的事?我瞧钟离望在世的时候,他们倒还安分一些,”单启正拔尖了音调,是真不明白,也是指桑骂槐,“可钟离望一朝伏法,怎么这些人反倒生出一身反骨,流窜四方为祸作乱?” “没了旧主总有新主,暗桩也是人,总有利益驱使,才叫他们不甘于现状。”淳于霑轻嗤一声,旧事重提,“单大人纳闷儿,老臣也不明白呢!彼时钟离望放着好好的太乐令不做,突然去刺杀一个流放之人,招致杀身之祸。此案最终草草了结,时机不济不得详查,如今想来,岂知竟埋下诸多恶果!” 他咬在突然二字,暗示钟离望此举莫名其妙,大有遭人栽赃陷害之嫌。 “说来钟离望一死,”前头的铺垫够久,单启正此刻开门见山,“究竟谁会是最大获益者呢?” 四下一时窃窃私语,可明眼人都知道,桩桩件件离不开当朝护军,当初李令驰盛怒之下,究竟又包藏什么不敢为世家所知的祸心? “据说那钟离望豢养这批暗桩,就是为搜集世家秘辛,”淳于霑几乎是直捣黄龙,“可如今这些秘辛好似神鬼传说不明去向,廷尉史归档的案卷空空,倒叫咱们这些官员做起事来畏首畏尾,生怕哪日也落得陈郡太守那般的下场!” “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李氏一党终于不甘坐以待毙,度支尚书温孤翎先声呛道:“倘若执掌刑狱的淳于大人竟还会做贼心虚,我大梁法度岂非危矣?” 可眼下这局面,谁应声便是谁做贼心虚,淳于霑连半分眼色也不给,“若是温孤大人掌握世家秘辛,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温孤翎后知后觉落了下风,慌忙道:“我可没这些下作东西,淳于大人说话可要凭证据!” “天子轨物苍生,臣子践律蹈礼,老臣心中乃是拳拳敬畏之情,”淳于霑抱拳向天,满脸不屑几乎要溢到这大殿之上,“倒不比温孤大人,说诬陷就诬陷,扣不了屎盆子便撒泼!” 眼见这几个老家伙又要吵得不可开交,永圣帝一张脸拉得老长,赫然讽道:“要不要我在殿中搭个戏台子,赐百官蒲团,听你二人把戏唱到宫门下钥?” “老臣不敢!”“微臣不敢!” “淳于霑,你是老臣,但查案合该老到。如今日这般,揪个不轻不重的人犯上来可不算你交差。”永圣帝听他们大呼小叫,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关窍?可即便李令驰摆明了要灭口夺权,此时也还不到能算账的时候。不论别的,只要抢回兵器,便不算他落人下风,“眼下兵器只追回一星半点,剩下的到底在哪儿,人犯要装糊涂,你廷尉干的就是叫人清醒的活计,切莫让满朝文武都看轻了廷尉,日后碰上其他案子,还如何信得过你!” 永圣帝当众拂淳于霑的面子,并非真怕了李氏党羽,可落在淳于霑眼中便是如此,他一口一个老臣自称,却叫一个家伎所出的庶子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回,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大殿静默须臾,柳濯缨再次提请:“启禀主上,下官也有一事。” 永圣帝仍是不大痛快,“可是事关土断?” “主上圣明,眼下土断已在收尾阶段,”柳濯缨躬身,“日前下官收缴一处隐瞒不报的田庄,派人前去核查之时,倒是阴差阳错揪出个藏匿黑籍的窝点。” 永圣帝道他要说什么,但又觉得他弦外似有余音,“既是黑籍,重新登记造册即可,你特地搬上大殿,可是他们有何特别之处?” 果真下一刻,柳濯缨转头去问薛瑶瑟,“你们这些暗桩,是否都在背后文了身?” 淳于霑只管严刑拷打,逼问兵器下落与幕后黑手,倒是没往这层上考量。等他撸起袖子想上手,又怕众目睽睽,事后有人嗤他为老不尊,可跪在地上的薛瑶瑟就要装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还是郑蕃得了永圣帝眼色,差了个寺人去扒衣裳,百官为着名声避嫌,只听那寺人道:“回主上,确有文身,看形状像一柄短笛。” 淳于霑得了准信立即道:“柳大人所抓的那批暗桩,身上可也有此等文身?” “六十五人,”柳濯缨回淳于霑的话,眼睛却依旧斜向薛瑶瑟,“那一批黑籍并非暗桩,他们乃暗桩亲眷,”说着他向永圣帝躬身,“据这些亲眷供述,钟离望名下拖家带口的暗桩共有六十五人。既然单大人与淳于大人所查乃同一条线,有家眷在手,问话想必也会容易一些。” 他话音刚落,从进殿时便无动于衷的薛瑶瑟终于裂开一道缝,此刻突然激动起来。 “奴有话要说!” 她上身被缚,挣扎着指向十步开外的当朝护军,“是李令驰,他诬杀吾主,夺暗桩秘册,这批兵器眼下就在京郊十里外的奉仙观内!”
第089章 恩威 淳于霑简直难掩兴奋之色, “果真如此!” “此女巧舌如簧,在雅乐署时便惯会蛊惑人心,”温孤翎也急了, “难不成她说谁是幕后黑手谁便是么!” 单启正紧随其后, “难不成满朝合该只听温孤大人的?难不成温孤大人此刻就不是巧舌如簧!” 此罪名若成真, 或许可以兵不血刃夺李令驰的权, 永圣帝欣喜若狂,还要强装镇定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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