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李令驰,满江左不会有人敢把手伸到谢氏头上,”谢云山攥紧拳头,声音略微高了些许,若非此刻谢元贞还在昏睡,这一拳头就得狠狠落在案桌,“少珏一个女郎羊入虎口,可不知要遭什么罪!” “季欢人还没醒,他们要对付季欢,”半晌,赫连诚道:“总得等到他清醒的消息放出去,才有后招。” 雨夜事发多变,如今成了这般局面,没除掉李令驰,反倒将他逼上绝路,狗急跳墙,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难道不能直接放假消息,”谢元贞伤重如此,要对付李令驰谈何容易?谢云山眼睛一转,“就说那夜季欢一箭穿心,已是回天乏术了么?” “那要用谁的尸首?”赫连诚显然不赞同,紧要关头,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谁的尸首都不能以假乱真,他们眼下正盯着季欢呢。” “那,”谢云山轻啧一声,想起什么,“听闻季欢府上那位是名医,医术远在我家胡大夫之上。他有没有什么药,能短时间内叫人气息心跳全无,骗过慕容裕与李令驰他们?” ……也正是我此刻所烦扰的,”赫连诚牙槽微动,说到这里更是来气,“原本是做了金蝉脱壳的打算,可那日鬼医徒弟被人劫掳幽禁,回来后才发现身上少了一张药方,那正是假死药的配方,他前几日带出门去采药用的。” 谢云山一顿,金蝉脱壳几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自谢元贞离开谢府,一应消息谢云山皆是从父兄口中得知。当年谢府灭门一案在他乃至父兄眼中仍是一桩简单的冤案。那么翻案在即,他们为何反而要做这样的打算? 难不成谢氏灭门案别有隐情? “都是我不好,”谢云山腹中疑云,但赫连诚不说,谢云山也没有纠缠到底的理由,“我有负所托,本来将少珏留在府中是为保她一世平安,不想他们顺藤摸瓜,这么快就查到谢府头上。” “这也是在所难免,一旦季欢身世披露,后面的麻烦只怕会越来越多。”一味的自责无济于事,赫连诚话锋一转,“方才你说还有个好消息,那是什么?” 正值此时,五绝带着独活过来换药,两人暂停谈话,起身相迎。 “想来这位便是鬼大夫的徒弟吧,”谢云山望着跟在五绝身边的年轻郎君,突然道:“说来这第二个消息,正与你有关。” “查到那批劫匪了?”赫连诚心念电转,“劫匪是谁?” —— 三日前正午 李平峦于司马府接回狼狈不堪的李令驰,回到李府,府门紧闭,大夫在内包扎伤口的时候,李平峦凑近程履道—— “程先生,”李平峦压低声音,眼珠打着弯儿,“人咱们就这么放了?” “圣旨已下,”程履道点头,视线还停留在房门的方向,“留着他也是累赘。” “那不如索性杀了,”李平峦紧随其后,他将李令驰从司马府背回来,李令驰有多狼狈,他这个属下就跟着多愤懑不平,“况且这人都抓了,交给大人出个气也好啊!” “抓他也是为取药方,将柳濯缨金蝉脱壳的后路堵死罢了,”程履道轻摇折扇,迎风一哂,“你们大人又岂是嗜杀之人?” “那自然是,”程履道这句话和煦,却叫李平峦脊背一抖,不敢再造自家大人的杀孽,但他转念一想,实则不服,“可有个人质在手,总可以威胁那位大夫,叫他不能好好医治,若是他们自己救不回柳濯缨,这能怪谁去?” “圣旨已下,”江左士族齐心为柳濯缨请命,一条命尚且能从主上手中抢过来,还怕没有天材地宝吊着他的命?程履道重复一遍,看向李平峦的眼神隐隐有些变化,“若情况危急,他们甚至可以求请宫中太医令入府医治,凭你我也抓不尽天下杏林高手。” “也是,也是。”李平峦听出程履道的意思,满口应和,心里还是不服。 “不过,”程履道却突然软了声调,“此事还请李头儿莫要告诉明公。” 李平峦抬眸,正见程履道甚至向自己行了个礼,他赶紧扶住程履道,“程先生这是为何?” “毕竟这桩差事在下又没办好,”程履道笑道:“李头儿身为府兵首领,座前行走仍怕明公指责,在下既为明公帐中幕僚,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李平峦眼睛一转,拱手道:“小事,属下只当出门遛弯儿,捡着块石头当了宝,发现就是块顽石后又丢了罢!” 话音刚落,房门洞开,两人赶紧迎上去,程履道得了抓捕谢夫人义女的结果便退下,李平峦跟着出门,一只脚踏出门槛,下一刻却又退了回来。 “大人——”李平峦低着头,支支吾吾。 “有话便说。”虽然谢元贞那儿还有突破口,但李令驰被赫连诚摁在地上打,到底面上无光,此刻没心情再多说什么。 ……夜程先生吩咐属下浑水摸鱼,趁乱去抓那柳府大夫的小徒弟,”李平峦低头瞥了一眼窗外,窗明几净,廊下无人,“方才程先生要属下放人,还说事儿办砸了不敢同大人说。可属下却觉得,事无巨细,总得叫大人知晓!” “程先生抓他徒弟做甚?”李令驰垂眸思忖,摸不着头绪,于是抬眸看一眼李平峦,“人已经放了?” “未经大人允准属下不敢放,属下迷晕那小郎君,从他身上搜出一张药方,”李平峦掏出怀中药方,递与李令驰看,“程先生请大夫看过,说此方用药凶险,一剂下去,可以令人气息脉搏全无。” “未经寡人允准,你不也先斩后奏将人抓了?”李令驰接过药方,他于医理一窍不通,家中也唯有李凝霜能与太医令说上几句,但她仍被李令驰幽禁,谢元贞一日不死,李令驰就要关她一辈子。他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喃喃道:“金蝉脱壳,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大人,”李平峦话已带到,不至于来日背锅,只是那小郎君的死活,他还得问主子要句准话,“那小郎君是杀是放?” “寡人恨柳濯缨,只恨不能将他府邸夷为平地,生啖其血肉!”半晌,李令驰只说了这么一句。 “属下明白了!”李平峦就知道李令驰的性子,正提刀出门要去杀人,跨出门槛的当口,却被李令驰叫回来。 “程先生要你放人,”李令驰看着他一字一顿,“他是如何与你说的?” 李令驰听了程履道的金蝉脱壳,提着霸刀去司马府杀柳濯缨,可那是在得知柳濯缨中箭之后,中箭之前才是抄家。程履道若早摸清柳濯缨打的算盘,为何拖到事发无可挽回,才脱口一句金蝉脱壳? 新伤叠着旧伤,此刻还在隐隐作痛,李令驰眉头渐锁,若说程履道作为幕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无可厚非,只是这消息太过准确,又叫李令驰忌惮,有忌惮便容易起猜疑,当年的裴云京是如此,此刻的程履道也是如此。 “他说您并非嗜杀之人,您要对付的只有柳濯缨,”李平峦顿了顿,又上前一步,躬身贴近李令驰,“大人,您说程先生特意要属下隐瞒此事,当真是怕大人知晓后责备于他么?” 李令驰听见打头的几字,不知为何倒突然沉默下来。 “.阿平,”良久,李令驰抬眸,眼中血丝未退,甚至更多,“你说寡人平时,是不是真的太多疑了?” 多疑到属下叛变,至亲怨怼,甚至对敢为自己赴死的江豫川,也不是时时刻刻完全信任的。 “这,”李平峦犯了难,不知李令驰这话是真情流露,还是一如既往的试探,“多疑也是人之常情啊。” “常人之常情便不可取,”李令驰双手撑着膝盖,筋疲力尽之后,酸痛遍布四肢百骸,酸得他神思倦怠,累得他不想再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他叹一口气,道:“不说远的,大梁开国之君靖襄帝便是用人不疑,寡人这一步好棋走到今日,也时常感慨自己或许并非人君之才。” “大人怎的这样说?”李平峦听不得这样的丧气话,他也从不见这话从护军大人李令驰的口中而出,甚至有些害怕,不由提了嗓音,“咱们李郡何时出过当朝大护军,您做什么都是对的!” “罢了,”李令驰苦笑,挥手道:“将人放了吧。” —— “小胡大夫可看清楚了?”赫连诚听完谢云山一番话,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抓独活的正是李平峦?” 胡长深此人,赫连诚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年纪不比独活大多少,一样都是大夫,性子却是天差地别。若说独活句句带刀,是个刺儿头,胡长深则是个实打实的老好人,凡事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短了别人。 “千真万确,他一路跟踪,不料中途被李平峦发现,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对方又都是个中高手,本是没有活路的。万幸他中剑时自己偏了身子,这才没叫他们刺中心脉,”谢云山见赫连诚神色有些异样,停下来问:“赫连兄怎的如此惊讶?” “我只是觉得如今李令驰当真是狗急跳墙,逢人就抓,”赫连诚一笔带过,顺着谢云山方才的话,“那小胡大夫眼下可已转危为安?” 谢云山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正是他醒转我才能得知此事。他非要跟着过来瞧瞧小郎君有没有回来,被他父亲强压着养伤才没下床,”说着谢云山特地看了独活一眼,“李令驰的手下做事向来不留情,倘若剑再偏一寸,长深动作再慢一分,那可当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五绝就站在独活身边,他看出谢云山最后一番话是冲着自家徒弟,可这位谢二公子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儿向来是没什么七情六欲的,世间凡俗眼中的喜怒哀乐,在独活眼中不过是淡淡的一缕薄雾,一晃就散了。 他这么想,转过头的瞬间却愣了一下。 怎的此刻独活倒是很明显的不开心? 五绝鲜少见独活这样,心里觉得很稀奇,面上还要装关切: “怎么了徒儿?” “没怎么,”独活被师父一句话叫回了魂,转身就往门外走,“咱们回偏院吧。” 师徒俩出门后,谢云山不放心,又往床头瞄了一眼。 “季欢这伤势——”方才换药,谢云山就站在边上,狰狞的伤口看得他心口一痛,七年前谢元贞刚入铎州谢府之时,也似这般遍体鳞伤,复仇这条路泥泞难走,谢云山不能拦他,甚至不能偏帮他。片刻之后,他又看向赫连诚,眼中诚恳,“我看他醒转的消息能拖多久便是多久,否则我只怕他要撑不住。” “还有我在,”赫连诚明白谢云山的担忧,他看着双眸紧闭的谢元贞,一字一句很坚定,“谢兄,你我兵分两路,即刻派人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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