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掉的画纸被抓起,随手丢到一旁。 很快,被抓皱,却并未被团成团的纸张就丢了一地。 庞琦中途过来了一次,喊人用膳,但两个人都没理他。 温别桑一会儿趴过来盯着他的画看,一会儿又站起来,笨拙地做父亲和母亲走路的样子,承昀失笑,根据他启发的灵感,再继续低头,重新作画。 庞琦又来了一次,将晚膳放在了一侧,半个时辰后过来一看,两个人一口没动。 温别桑的手抓在承昀的衣角上,他每次画出一个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五官,都会开心地扯他的衣服。 画错了的时候,又攥着他的衣角不断地拧着。 夜色渐深,月亮的从太子府门的方向,一路来到了院子里。 温别桑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只是紧紧攥着承昀的宽大的袖口。 画纸上,慢慢显现出了熟悉的人影。 女子头发半挽,身上裹着一个青色滚着白色毛边的连帽斗篷,在她身侧,一个一身书生气,却笑的有些散漫的男子,自然而然地为她撑着伞,黄纸伞上印着白色的梅花,伞略向女子偏移。 承昀沾染丹青,有力的手指捏着画笔,一点点地将侧面的围墙补在画上。 那是温别桑为他形容的云州小镇,青石板在两人脚下出现,水洼也在太子的笔下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最后几笔,承昀拉着袖口,用丹青细细整理了两人的鬓角,在一些地方添上了几道阴影。 收笔。 画上的人似乎在眼前活了过来。 母亲手中挽着一个竹篮,冷漠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父亲撑着黄纸伞,正歪着头朝这边挥手。 恍惚之间,温别桑似乎听到他们看着自己,喊着自己: “小阿桑,好久不见。” 书房里响起轻轻的抽泣声。 温别桑颤抖着伸出手去,哽咽着,又在碰到画面之前堪堪停下。 “是,是我爹娘。”泪珠滚落脸庞,划过下颌,流过脖颈,将衣襟染的透湿。温别桑的手虚虚在画上来回抚摸,却不敢去触碰那刚刚上完色的丹青:“爹,娘,娘,爹,爹爹,阿娘……” 他仿佛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却只是来回的喊着:“爹,娘……” 一只手伸过来,重重将他搂在了怀里。 温别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之中,视网膜似乎还残留着父母对他微笑的影子。 承昀的手抚着他的背部,温柔,有力,缓慢,一下又一下。 温别桑就像被顺了毛的猫,逐渐在那双手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我是不是应该跟他们打个招呼?”承昀在他面前开口,温别桑立刻仰起了脸,神色有些惊讶和茫然。 “不想让他们认识我吗?” 这话说的,仿佛在他眼中,那两位已经从画中走出来了。 温别桑猛地撑起身体,从他怀里坐直,凝望着桌上的两人,认真地道:“他叫宫承昀,是,我以后,最好的朋友。” 承昀眸色微动,觉得自己这地位提升的真是飞速。 画像上的人似乎再次动了起来,温宛白微微转动眼眸,朝承昀看来,周峤则直接偏头,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温别桑道:“他是皇太子,是,以前是坏人,现在,是可以预测的超级大好人。” 温别桑看向承昀,推了推他,承昀也正色道:“两位好,我叫姓宫名晟,字承昀,大家都喊我承昀比较多,您二位也可以喊我承昀。” “他们喊你呢。” 温别桑一提醒,承昀马上道:“嗯,哎,在呢。” 温别桑扑哧笑了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道:“我骗你的,他们又不会说话。” “……谁说的。”承昀抱紧他,道:“他们说话了。” “说了什么?” “他们说。”承昀看着温别桑,道:“你要好好的……” 眼看他马上又要哭出来,承昀话音一转:“珍惜眼前人。” 温别桑眼泪憋了回去,一下子扑过来,用力抱紧了他。 他的拥抱相当用力,仿佛要将承昀生生勒死,承昀环住他的腰背,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松一点……” 温别桑听话地放松,下巴依旧放在他的肩膀上。 “宫承昀,谢谢你。” 等到丹青干了之后,温别桑这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画像。 承昀道:“以后我给你画更多。” “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温别桑还是异常小心地把画像收了起来,道:“现在这是这世上我爹娘的唯一一幅画像了。” 两人从书桌前起身,温别桑这才发现地上居然堆了这么多的废纸,抬脚踢一下,甚至可以感觉到清晰的阻力。 他看向承昀,道:“你画这么久,不累吗?” “还好。”承昀朝外看了一眼,道:“刚过丑时,也就五六个时辰。” “……”已经好久了。 温别桑一手拿着画像,一手拉住他的手,道:“那我们快回去休息吧。” 承昀嗯一声,道:“午夜露寒,先把大氅披上。” 温别桑在他面前转圈,乖乖把大氅穿好,承昀亦将披上外袄,和他一起穿过长廊。 两人慢慢走着,温别桑忽然道:“你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吗?我也可以帮你达成的?” 承昀鬼使神差地到了那个超级稀有的梦境。 ——烟花之下的吻。 “你把我当什么了。”承昀道:“今日也不能算是帮你,主要是我也对你爹娘充满好奇,我是为了自己才画的。” “不管怎么样。”温别桑道:“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不是。”温别桑解释道:“我只是想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你帮我做的是其他事也就算了,但这件事很重要……” “知道了。”承昀反握住他的手,道:“很重要,我知道我帮了你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忙了,我会记住的,以后有什么需要,一定不跟你客气。” “嗯。”温别桑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让我怎么样都行……要我的命不行。” “……” 夜色之中,承昀低笑出声。 “那要是,我想……” “成亲等于要命。” “……”承昀道:“你还是先欠着吧。”
第57章 入夏之前, 温别桑送走了谢令书和谢霓虹。 送别并没有那么光明正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谢霓虹有点依依不舍,反复问他:“盛京的事情解决了之后, 你还会回君子城吗?” 每一次, 温别桑都点头:“会。” 谢令书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承昀的脸色, 又看向温别桑,道:“真的?” “嗯。”温别桑道:“等我杀了周苍术,就去找你们。” “杀他很容易。”后方传来一道声音,穿着黑衣,戴着黑纱幕离的申悦容嗓音染着沙哑, “我现在就可以去相府,取他狗命。” “除非你想被发现。”不等温别桑举双手赞同, 同样穿着黑衣, 带着黑纱幕离的常赫珠淡淡道:“周苍术如今只知你打伤了承昀,还不知御医过来除了医治承昀,还在为你调理, 若他死了, 沈如风便一定会得到消息。” “谁知道你的御医可不可信。” “你当他们真的只是御医?” 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迟钝如温别桑, 都能嗅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 申悦容轻哼了一声,转向谢令书道:“你二人先行离去, 我稍后跟上,半个月后,喜洲城见。” “容姨……”谢霓虹还有些担忧, 谢令书已经道:“一路上都有阿桑的烟花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 可以在那里留信。” 这是在担心申悦容路上再出什么问题。 申悦容低低笑了声,道:“小鹿倒是把你教的很好。” 提到赤鹿,谢霓虹和谢令书都显得有些焦灼,谢令书又看了温别桑一眼,道:“等你回来。” 温别桑点头,谢氏兄妹翻身跃上了马,又回头看向众人,双手抱拳:“大家保重。” 承昀拱手,道:”后会有期。” 谢霓虹朝城内去看,紫纱围住了半边面孔,露出的瞳孔之中似有留恋。 “走了。”谢令书开口,调转缰绳,一马当先。 谢霓虹收回视线,扬鞭策马,纵辔疾驰。 温别桑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被夜色吞没,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脸的时候,却发现身旁只剩下一个黑纱之人。 “容姨呢?” “走了。” 温别桑愣住,左右张望,道:“什么时候走的?” “你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承昀语气温和,道:“她应当不太喜欢告别。” 温别桑看着茫茫的夜色,身体就像春夜一样沁着缕缕凉意。 申悦容视他的母亲为亲妹,还与他的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对他来说,她大概是世上最后一个,可以和他谈论父母的人。 “想不想吃点宵夜?”熟悉的和蔼的嗓音传入耳中,温别桑抬眸,皇后的声音从黑纱后方传来:“难得出来一趟,好多年没吃过宫外的东西了,介意陪陪我吗?” 温别桑还没回神,承昀忽然被推了一下,他下意识拉住温别桑的手,道:“对,我们去吃宵夜吧,陪陪母后。” 盛京也有宵禁,但一般是在全国紧急状态或者戒严的日子,其余时间则并不设限,当然,这一条仅仅针对外城,皇城之内的限制就多得多了。 城内人潮拥挤,灯火通明,温别桑被承昀拉着手,身上那股凉意逐渐被这烟火人间驱散,神色之间肉眼可见地暖了一些。 “小阿桑,吃烤鸡腿吗?” 一向高高在上的皇后站在散发着肉香与炭火的味道的摊位前,温别桑一边止不住纳罕,一边点头,道:“吃。” 他手里很快多了一个油纸包着的鸡腿,常赫珠也拿了一个,在黑纱下面轻轻吸气,笑声阵阵:“味道真不错,承昀,你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他不太喜欢这种不雅的吃相,道:“你们要不要吃绿豆羹?我去给你们买?” “好,你去买。”不等温别桑开口,常赫珠已经指使了起来:“少放些糖,御医说让我以后少吃甜食。” 温别桑咬着鸡腿,目送承昀走远,又闻常赫珠道:“我还想吃馄饨,你要不要一起?” 温别桑试探地点头,常赫珠便带着他坐在了一个馄饨摊前,要了两碗新鲜的馄饨,道:“这么久不出来,一出门就是看到什么都想吃,你不要见怪。” 透过黑纱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温别桑却能感觉到她此刻相当的放松,就好像把他当做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或者,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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