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好使得很。” 承昀登上白玉阶,在上方又看了他一眼。 温别桑却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别处,环顾四周的模样,有些戒备,有些好奇。 此刻,殿内正进行到百官最期待的环节:“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纷纷撩袍,山呼:“陛下……” “且慢。” 一句亘古未改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尚未出声,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楚王眉梢微动,下意识和周苍术对视了一眼。 宫承昀来了…… 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百官回首,只见太子金袍未改,冠服端严,肩挎一条三尺多长的木盒,自冬日明亮的光线中跨过江山殿小腿高的门槛。 穿行百官之间,缓缓行来之时,众人才发现他后方还跟着…… 一个被两人抬着的担架。 龙坐上的永昌帝也发觉了什么,眉头微皱,威严道:“别人都要下朝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儿臣披星戴月,凌晨才到盛京,简单梳洗之后,便即刻来见父皇了。” 担架被放在地上,架子上的人正用手臂挡着脸,但所有人还是从他身上的银甲认出了对方。 楚王惊呼:“何统领!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是在提醒天子,承昀竟然打伤了护龙卫。 永昌果然脸色微变,道:“何继春?!” 实在躺不下去,何继春颇有些丢人地放下挡脸的手臂,在何远洲的帮扶下,挣扎着从担架上起身,不慎牵动内伤,唇边又溢出缕缕鲜血。 他跪在地上,道:“卑职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永昌立刻看向承昀,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承昀道:“昨日雷火营正在试练新火器,何统领忽然策马而入,不慎正好,冲撞在了火神箭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永昌面沉如水:“宫晟,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连朕的护龙卫都敢伤!” “陛下不必动怒。”承昀指了指何继春,道:“不出意外,何统领极有可能是第一个从火神箭下活下来的人,陛下就不想知道雷火营新铸火器的威力?” “朕只想知道你的胆子还有多大!” 承昀面色如霜地扯了扯唇,弯腰将木盒放在地上。 百官朝前迈步,探头,盒子打开,一把长弓出现在眼前,众人蓦地朝后退去。 永昌更是脸色大变,站起身指着承昀:“你想做什么?!” 在他身畔,刘公公竭力抑制住了喊人护驾的冲动。 这老东西还知道他心怀不满。 察觉出他的慌乱,承昀目光略过一抹讥讽。 楚王屏息,尽管他觉得承昀应当不敢嚣张至此,但有皇后罩着,谁又能知道他会胡闹到什么地步。 不过,太子和陛下闹的越僵,于他越是有利。 承昀一手拿弓,一手拿箭,向四周展示道:“这便是不慎伤了何统领的火神箭,比亓国的火神炮射速更快,射程更远,冲力更大……” 话音未落,周围已经响起谩笑。 “火神炮可是亓国太叔问道所制,高逾十尺,投掷范围有近八百尺,落地之时能伤几十人的性命,是大面积杀伤性武器……此弓,如此巧物……” 话没说完,已经有人笑了起来。 “这般袖珍之物,也好与火神炮相提并论?” “太叔世家时代钻研雷火,太叔问道在雷火术的造诣无人能及,更凭火神炮获得了炽烈王的头衔,太叔家的后人至今都超越不了,凭雷火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火器师?” “这真是闹了笑话……” “可莫要出去乱传。” …… 发声的都是楚王和周苍术门下,承昀不紧不慢地环视四周,道:“能在此处参与议事,至少是四品上的官员,诸位吃着我大梁的饭,怎么反倒是叫起亓国的威风来了?” 殿内一时静了几息,方才说话的人纷纷面色赤红。 其中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微微颌首,看着承昀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吝啬的赞许。 周苍术在此时闭了一下眼睛。 当即有一名官员道:“殿下说笑了,只是那火神炮威力巨大,体积也确实不小小,您手中这一弓一箭,看上去,像是习过射艺的人都能驾驭。” “此话不错。”承昀看向对方,道:“郝大人,应当也学过君子六艺?” “自然学过。”这这位官员毫不犹豫,道:“生在大梁,何人不学六艺?” “那咱们现在去校场,您亲手试试此弓?” 官员一愣,周相暗示的意思可不是让太子在此刻出风头。 周苍术很轻的从鼻间吁出一口气,马上又有人道:“太子殿下醉心火器人尽皆知,只是听闻这位雷火营新任的火器师……似乎名声不太好?” “管他名声好不好。”这一次,不等承昀开口,武官里面一个忍不住了:“究竟是何等火器,竟敢与火神炮齐名?咱们不妨去校场走一趟!” 殿外,温别桑转动眼眸,像是在看着什么稀罕物品似的打量着周围的宫殿,偶尔看到什么有趣的,便直直盯上一阵。 前方玉栏横叠处,忽然行来一把九凤黄缎曲柄伞。 伞下是六人抬的行宫銮驾,随行数名女官与婢女。 殿内。 武官的话正中承昀的下怀,却令周苍术和楚王同时皱眉。 楚王不说,周苍术是很清楚温别桑的火术天赋的,若是真去了校场,岂不是叫他出尽风头? 他手指轻轻敲击手中的玉牌,马上又有官员道:“敢问殿下,雷火营的新任火器师是什么名号?” 承昀眉梢微扬,带着些许自傲:“温别桑。” “温别桑……”马上有官员笑道:“不就是传遍坊间的那个男妾?” “一个男妾做出来的东西,也值得我满朝才子共赴校场?” “实在是笑话。” 承昀目光阴郁,缓缓划过几个说话的人,那几个官员立刻转过脸去。 此刻龙椅上也豁然传出声音:“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不是。”承昀道:“雷火营新任火器师,少年之身,惊世之才,火神箭之威,我营将士均有目共睹。” “你是说,此人与你没有关系?” “暂时没有。” 永昌神色含怒,道:“既如此,朕给你赐婚的圣旨,你可曾见了?” 话题转的太快,承昀已然明白,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呢。 他与永昌对视几息,忽然又笑了一声,神色之间浮出几分戾气与野性,抬手举起一张黄帛:“陛下说的,可是此物?” “既然你和温别桑没有牵扯……” 话音未落,承昀忽然将圣旨扔上空中,掌心翻转,劲气凝聚。 所有人睁大眼睛去看。 黄帛在空中展开,上方隐隐现出大梁皇帝的玉玺纹章,还有永昌亲自所盖的私章。 天子之命,君父之威。 “刺啦!”“哗!” 广袖抬起,重重一挥。 黄帛在空中撕裂,卷轴亦断成几截,随着承昀垂下袖口,在空中飘成碎片。 玉阶之畔,銮驾被轻轻放下,从里面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那只手虎口处带着厚厚的茧子,手指修长,看上去分外有力。 女官伸手接住,从銮驾上扶出了一个人。 赤金飞凤锦袍浆洗的分外挺括,已过四十的皇后玉面红唇,凤眸清明藏锋,即便在笑,也带着隐隐威压。 温别桑望着那张明媚大气的容颜。 ——“吾乃安定司掌司,手持御赐惊涛杖,上监诸侯下察百官,御敌于外锄奸于内,周苍术,你给我棍下留人!这间客理应交由安定司来审理!!” ——“你怎敢,不经提审,就擅自将人打杀……” ——“即便他父母有罪,稚子何辜?周苍术,你已赔上儿子的性命,这孙子,你也不要了吗?!” ——“我虽答应你母亲保你一命,可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你自己走……你想要这个吗?” 温别桑的手,不自觉地抚向腰间核桃,忽然俯身,双膝落地。 膝前泪珠跌的粉碎。 “多年未见,再遇还是这般爱哭。” 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温别桑垂着睫毛,脸庞被一只手轻轻抚过,揩去泪珠:“好了,不哭了……嗯?” 温别桑颤着睫毛,轻轻点头。 皇后笑了两声,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停留,眸中带着几分慈爱与满意。 “青鸢。” “臣在。” “你在此守着。” “是。” …… 殿内只有黄帛布片纷纷扬扬的悉索声。 楚王勉强克制地吸了口气,但没敢吸满,肺部隐隐传来窒息之感。 承昀太子,果真不负众望。 有好几息的时间里,全场鸦雀无声,永昌似乎也被震到,竟然只是怔怔看着,没有出声。 直到承昀重新拿起弓箭,平静道:“现在,可以去校场了吗?” “宫晟——!” 永昌蓦地从龙椅上起身,手指发抖地指着他:“你,你竟敢毁坏圣旨!你,你真是,胆大包天!” “看来父皇并不想去校场。” 承昀举起长弓,搭上配箭。 永昌猛地双膝一软,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与此同时,刘公公也尖锐地喊了起来:“护驾,护驾!!!” 铿锵之声响彻大殿,银甲护龙卫很快从两侧龙门涌入,拔出刀刃护在永昌面前。 何继春下意识想要起身,又哇地突出一口鲜血。 楚王眼眸微动,猛地神色慌乱地冲上前去,护在天子面前,对着承昀道:“宫承昀,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男妾,你要弑君杀父吗?!” 永昌在后面抖个不停,脸色煞白如霜。 承昀一言不发,白玉韘勾住弓弦,长弓发出嘎嘎的绷紧声音。 楚王脸上汗水疯涌,张开的双臂逐渐有些犹疑,嗓音都变了调子:“承昀,你,你冷静一下,你看清楚,此刻是在金銮殿,你若当着百官之面……” “咻——” 箭矢离弦若鹤唳凤鸣,尖啸声穿透耳膜,不少人纷纷捂住耳朵。 赤金凤袍拖过玉阶,常赫珠静静听着殿中的动静,步伐未有半分紊乱。 一道箭矢忽地从殿中疾驰而出,她在最高处停下,偏头去看。 “咻咻!”“锵、锵、锵!” 千钧一发之际,承昀扭身朝外,连搭三箭。 凤啸三声,每一箭都重重击在殿外广阔之地的三足巨鼎之。 利箭撞击厚重青铜发出金属之声,第一箭使鼎一脚抬起,第二箭使鼎歪斜,第三箭击中之后,青铜鼎似落似不落的脚终于缓缓朝天。 “轰隆隆隆——” 巨鼎终于难以支撑,笨重的身体缓缓倒下,在地上滚动敲击,大理石绷裂四溅,那沉重的坠地之声,震得整个金銮殿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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