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昀放下长弓,抬步往外面走去。 温别桑在他身后,轻轻拢了拢大氅。 两人出了大营,远远看到山道的入口处有火把闪烁。 近两年的雷火营是无人看守的,但是这段时间皇太子过来,自然是要加强戒备,守山的人都是东宫的府兵,防止有心怀叵测者入山行刺。 “快退远一点!”府兵的语气带着威严:“若是惊扰了殿下,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离得近了,温别桑看清楚那是一帮裹着破旧棉袄,脸上沟壑丛生,头发凌乱而瘦弱的村民。 “我们不打扰太子殿下,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等天亮。”一个老人颤巍巍地说着,他头发花白,双手不断地互相搓着,脚上的靴子带着不同的补丁,隐隐可以看到脚趾在里面顶动。 府兵皱着眉,道:“你们回家去,明日白天再来不行吗?” “我们都是从山那边翻过来的。”一个男子道:“这样的大雪天,我们再翻回去,又不知要多久,您就让我们在这儿等着吧。” 两个府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摇了摇头。 那府兵又道:“那你们总要找个能保暖的地方吧,这样的天气,若是冻死了不是平白牵连殿下?” “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拿灯,府兵和村民们又在火把的照明里,直到他出声,众人才发现。 府兵忙道:“殿下,这群村民说有事找您。” 承昀又走近了一些,那为首的老者怯生生地望着他,浑浊的双目间隐有畏惧和恳切:“太,太孙,不,太子殿下……” 后方有人扯了他一下,他急忙屈膝跪下,却忽然被一双手托住。 温别桑偏头去看,只见宫承昀似乎笑了一下,道:“廖伯。” 后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年轻人激动道:“太孙还记得您!” 老人抖得更加厉害,反手抓住了承昀的袖口,花白头发下,分明是一张老态尽显的面容,却忽然委屈的像个孩子。 “您,您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承昀稳稳托着他,道:“当年皇祖父常带我来,与大家吃过一个锅里的饭。” “我,我……” “先进去说,里头暖和。” 转身的时候,对上温别桑略显困惑的眼神。 承昀开口,道:“冷不冷?” “嗯。” 承昀伸手,温别桑把手伸过去,被他捧在掌心里。皇太子又偏头,道:“快把大家带进去,弄口热酒来暖暖身子。” “多谢太子殿下。” 村民们千恩万谢,廖伯含着泪眼喜笑颜开。 中央的圆弧形矿洞里很快坐满了人,温别桑趴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双目迷惑。 承昀将炭盆放在他身畔,道:“若是困了,去睡会儿吧。” “他们是来干嘛的?” 温别桑这一开口,大家才从酒香与暖气中回过神。 廖伯也忍不住道:“这位是……” “是我们新的火器师。” “火器师!” 此话一出,众人皆振作了起来:“雷火营又有火器师了!那是不是又要开始采矿了?” “锻造呢?还要人吗?” “我就说,白天那声炮弹果然是雷火营又重启了!我们没来错!” “都安静。”廖伯制止了年轻人的叽叽喳喳,声音稍微小了下去,但窃窃私语依然还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色。 承昀明悟,道:“各位翻山越岭,是想知道雷火营是否还需要人手?” “是!”廖伯马上道:“万龙山脚下的所有村民,都在等着雷火营重启,殿下,这两年里,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啊……” 温别桑这才明白,原来万龙山附近的居民已经有近三代都靠采矿和锻造为生,雷火营还在运作的时候,需要的人力很多,附近的所有居民也都能有固定的职业,有的早出晚归,不太方便的营中还提供住宿。 可是雷火营关闭之后,所有人都被迫离开,很多人每天一大早要翻山越岭,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去附近的镇子上找临时的杂务,偶尔若是去得晚了,就是平白走上一个来回,一个子儿也赚不到。 冬日里更是麻烦,每次翻山都可能遇到危险,腿脚上稍微一个不留神,便可能粉身碎骨。 “我们是听到了炮弹的声音,猜测,雷火营应当是又开始运作了,就,一起过来碰碰运气,若是,殿下还需要我们,这附近,上千号的年轻人,都想要投靠殿下。”话落,老人又是一个跪拜,语气哽咽中带着恳切:“还望殿下赏大家一口饭吃!” “快起来。”承昀再次将他扶起,道:“雷火营的确有了火器师,不出意外,也的确需要大家,你们便是今日不来,再过段时间,孤也要差人去寻你们的。”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洞中响起一阵欢呼,不多久,守营的军士被动静吵醒,也来到了穹顶的几个入口旁边,老孙大笑着走向了廖伯:“老廖,你还活着啊!” “活着,活着呢!”廖伯开心地道:“我们终于又能吃上雷龙爷的饭了,谢殿下恩典!” “不必谢孤。”承昀示意后方,道:“要谢得谢温公子,多亏了他,孤才能重启雷龙怒地。” 廖伯当即转向温别桑:“多谢温公子!” “多谢温公子赏饭吃!” 后方的年轻人有样学样,纷纷兴高采烈地拜了下去。 本来你拜我扶的场景没有出现,温别桑嗯了一声,承昀及时道:“都起来吧。” 温别桑坐直了身体,道:“困了。” “好。”承昀道:“大家今日在这里先休息一下,明天天亮了再回去。” “谢太子殿下!” 甬道狭长,温别桑走的不慌不忙,承昀脚步轻快的跟上,道:“怎么了?有点不高兴?” “我只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温别桑停下脚步面对着他,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解。 “你。”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道:“似乎还是个好人。” “我……”承昀顿了顿,目光转向一侧道:“帝王之术,得民心者得天下,听过吗?” 温别桑不甚在意地继续往前,回到房间钻入了帐子里。 - 温别桑玩过一次之后,倒是也没再继续添乱,接下来几日,还真做出了几个好东西。 如他手中的那个推弹小弩,按照原比例放大,也是一个大杀器。 锻造工坊重启,营里的人显而易见的多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见到温别桑便热情地打招呼。 温别桑每逢出门,远远都能听见人声,喊着温公子。 远山的矿洞中也逐渐有了繁杂的击打声。 这个建在山中的大营,有一条石阶可以登上去,来到最高处,将整个营地繁忙的景象一览无余。 温别桑裹着狐裘坐在上方,迎着阳光看着手中的腰牌。 这是老孙今天早上才递给他的,代表着他如今再回盛京,已经可以合法携带火器。 “这两日便回去吧。”后方传来声音,承昀站在最后的石阶上,道:“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没有。” 温别桑没有回头,承昀抬步走上来,与他一起凝望着下方,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才重新有了生活的希望。” “嗯。”温别桑跟着往下望,道:“未料有朝一日,火器还能给人带来生机。” “万事总有两面性。”承昀说罢,目光微微眯起,凝望着远处的大营之外。 温别桑的耳朵不太好,可眼神却还不错,他将火器师的身份牌挂在腰间,与那串核桃一起,直起身体循着承昀的视线去看。 “楼招子?” 马蹄飞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迹,越来越近。 “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承昀转身,沿着阶梯下去。 “殿下,殿下……” 楼招子匆匆下马,落地的时候还滑了一下,承昀看在眼里,挑了挑眉,道:“怎么,太子府炸了?” “殿下……”楼招子来到近前,忽然看了一眼旁边的温别桑,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扯着承昀往前走,将手里的圣旨塞在他手里,小声道:“您自己看吧。” 承昀瞥他一眼,抖了抖袖口,不疾不徐地展开圣旨。 温别桑歪着脑袋来看,还未看清,他便猛地合上,一下子和温别桑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温别桑:“怎么,太子府炸了?” “……” 承昀道:“是,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孤要马上回京。” “我呢?” “你,你先在此处再玩两天,我让人给你准备机关雀的材料?” “不要。” “……” 承昀去看楼招子,后者咳了咳,上前郑重道:“公子,此事确实非常紧急,您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您明天一早再回去?” 承昀在后面用力点头。 温别桑看向他手里的圣旨。 承昀立刻背在了身后。 “好吧。” 似乎生怕他反悔,承昀快速上了马,道:“齐松留下照顾你,明日让他带你回去,乖。” 温别桑静静望着他,身畔有好几个人也纷纷被最后一个字吸引,投来视线。 太子却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话哪里不对,匆匆调转马头便往外去。 楼招子重新找了匹马追上去,太子的脸色已经开始阴云遍布。 “孤都没在家,圣旨是何人接的?” “宣旨的是陛下身边的刘公公,估摸也没真打算让您接,留下之后就走了。” “旨意是何时下的?” “昨天下午,我和庞总管合计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赶紧让您知道,天没亮就往这儿赶了。” “难怪最近坊间流言四起,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孤呢。” “这是算准了您会抗旨啊!” “那孤便抗给他看!” …… 承昀的马匹刚刚离开万龙山,后方的树林中便缓缓行出了一队银甲卫。 为首之人浓眉阔脸,重重挥了挥手。 众人当即策马,如狼似虎地涌入了万龙山。 温别桑在一众暧昧的视线中表情平淡,正要去炼药室,大营那方忽然传来马声嘶鸣。 齐松立刻从后方一块巨石上飞身而下,直接落在了他身畔,佩剑出窍三寸。 银甲卫来势汹汹,不顾守卫的阻拦直接冲了进来,众人纷纷躲避,工人们噤若寒蝉。 为首之人举了举手中的令牌,道:“圣上口谕,着护龙卫擒拿妖孽,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雷火营的军士很快跑了出来,面面相觑,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松开口道:“敢问何统领,哪里来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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