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了一半, 仰起脸来看他。 兔子精浓睫半拢,眸色迷离, 还在打着哈欠。 人是他带来的,昨晚半夜才睡,还在犯困也是情理之中。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早餐是营里的大锅饭,温别桑没什么异议,拿着馒头啃得不紧不慢。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承昀居然也没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 旁边也没人过来专门问他饭菜好不好吃,明显都已经习惯了和皇太子一起进食。 “这是肉啊,真香,还是太子殿下·体恤咱们。” “殿下还给大家发了衬袄,大家回去自己缝里头,别让人瞧见。” “你说咱们都卖了三年的惨了,陛下是不是真想让太子自己掏钱养我们啊?” “知足吧,这几年没饿死人都是太子私底下接济,陛下不掏钱,太子如何能凭自己养得起一个营。” “熬过这一年吧,来年开春,说不定大家又开始羡慕咱们了。” 吃罢饭走出去,忽然又有人喊温别桑:“太子妃殿下!昨天那一手漂亮啊!以后也教教咱们营里的将士,保证出去不给您丢人!” 承昀眯着眼睛,重重用手点了点对方,后者嘿嘿两声,跟其他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少说废话,不然都去矿里敲石头。”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批守营的人都是往日玩火的兵士,谁也不想没事跟矿工们待在一起。 温别桑终于忍不住疑惑:“他们为何都喊我太子妃?” “……因为前段时间去相府,我不是给你弄了个假身份么?” “你当时说我是爱妾……” “我说桑梓是爱妾,没说你。” “那为何他们都觉得我是你爱妾?” “……”桑梓不就是你的假身份吗?举一反三一下还不能知道吗? 承昀正色:“近日京中留言四起,都说孤带了个男妾去相府,看来是周苍术和楚王在借力打力,想要坏我名声。” “你要如何应对?” “随他去。”说罢,他悄悄看向温别桑:“就是委屈了你……” 温别桑看上去并不在意:“不痛不痒,看不懂。” 承昀弯唇,拉住他有些微凉的手,柔声道:“这边。” 承昀先带他去看了火器师的炼药坊,除了温别桑往日会用到的各种金属罐子和捣药锤等物件,居然还有一个大型炼烧炉和一些琉璃器皿。温别桑一进去就到处左摸摸右看看,爱不释手。 接着,承昀又带他参观了雷火营的锻造工坊,虽然已经停止运作,但那些大型的煅烧器材还是让温别桑叹为观止。 大梁先祖的确在火器制造上面下足了功夫,从采矿到炼烧到锻造到试爆再到批量制造分发下兵士以及训练基地,可以说应有尽有。 参观了这一路,天色已经又要擦黑,两人并肩返回营地。 承昀道:“此处比之君子城如何?” “更好。”温别桑毫不犹豫。一城与一国相比起来,无论是场地还是器材方面,都可以说遥遥领先。 “那,决定留下了?” “嗯。”听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承昀彻底放下了心来。 议事厅里的人已经等了一天,都是一些在雷火营待了许久的老兵。 温别桑坐在里面,听着承昀与他们一起说了些关于雷火营接下来如何发展的事宜,很快有人朝他看了过来。 “温公子。”想必是被交代过,营中众人都不再喊他太子妃:“咱们用什么火器开营?让外头看笑话的龟孙子们涨涨见识!” 温别桑想了一阵,道:“飞天炮行吗?” “何为飞天炮?” “翔万里而震云霄,冲敌营如入空谷。”温别桑眼眸微亮,掷地有声:“牵丝一线,可破百里之城。” 万龙山脊白雪皑皑,绵延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隆冬时节,天空难见飞鸟,地上难觅走兽。 山脉抱拢之间,宽敞的官道也显得蜿蜒曲折。 马声嘶鸣,忽地被人勒紧缰绳,一名乌发半束的布衣男子举目去看。 在他身后,头脸围着垂纱、仅露出明亮双目的少女长吁一声,将马停在他身畔,循他视线去看。 万里晴空之间,高耸山巅之上,一只机关鸟正在平滑地飞行着,腹部画着漂漂亮亮的火焰纹,每一笔都圆润流畅。 男子瞳孔微眯,身侧少女已经伸手去指:“和阿桑的飞天炮好像!” 看了一阵,又发现不对:“但那火焰纹一点都不笨。” “前方便是万龙山的地界了。”谢令书沉声道:“那应当是承昀太子的手笔。” “阿桑居然让他在自己的机关炮上作画?”谢霓虹嘟囔,道:“宫承昀不是要杀他的吗?” “从他来信来看,两人似乎已经冰释前嫌。” “阿桑才不会跟他冰释前嫌!”谢霓虹毫不犹豫:“一定是他看中了阿桑的雷火天赋,不知用什么骗了他。” “总之人还安全就好。”谢令书略放下心,忽见那机关鸟猛地俯冲而来,尾翼射出明亮的火焰,一头栽倒进了前方的大山之中。 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哈哈哈。”谢霓虹大笑起来:“他又失败了!” 谢令书也勾了勾唇:“有大梁皇太子的矿源做后盾,他可以玩个够了。” 山巅之上,承昀和一众观摩这场表演的军士们纷纷朝前迈步,围在悬崖处探头探脑。 “怎么突然栽下去了?” “不知道啊?” “这便是翔万里震云霄?” 大家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一同扭脸来征求温别桑的意见。 后者语气平静:“意料之中。” “成功了?” “嗯。”温别桑收着手中的丝线,眼睛眨也不眨:“方才我借用丝线使它悬停,后来我拔了丝线,里面残留的机关会让它继续俯冲。” “原来如此。”众人很快交头接耳:“若前方是敌国大营,这一俯冲,不就落在了敌营?” “那敌人不是吓破了胆?” “哈哈哈,这飞天炮厉害啊!!” “接下来是不是就能人手一个了?” “殿下,咱们是不是该让锻造处量产了?” …… 勉强安抚了一众激动的将士,承昀来到温别桑旁边。 后者表情始终非常镇定,手中丝线不紧不慢地缠着,一副运筹帷幄之中的模样。 承昀想着方才机关鸟栽倒的样子,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确认般道:“这便是,牵丝一线,破万里之城?” “把火炮送到敌营,不就算是破城?” 承昀一下子坐在他身边,目光盯着他洁白的脸庞,道:“那若是那机关鸟上没有带炮呢?” 温别桑转眼珠。 承昀一字一句:“你根本不是想造火炮,你就是想玩机关雀,把炮放在上面,是因为你清楚你根本控制不住它们。” 温别桑看向他,眼眸干净到有些无辜。 “但是作为火器,它是成功的。” “不受控制的火器是不可以用在战场上的。” “为什么?” 承昀沉默两息,道:“火器的制造并非是为了杀人。” “不杀人造什么火器。”余下的丝线不知道挂到了哪里,卷不回来,温别桑取出匕首割断,起身往回走。 承昀拂袖跟上,道:“大梁制造火器是为了威慑侵略者,你这个飞天炮,过不了火器师的审核。” 温别桑立刻停下了脚步,看上去有些生气:“你明知我是有资格的。” “谁让你把大家当傻子耍。” 本来听他说起飞天炮的概念,什么翔万里而震云霄,冲敌营如入空谷,还当是什么绝世大杀器,结果这厮根本就是以公谋私,单纯想玩机关雀。 温别桑瞪了他一阵,忽然重重给了他一拳,扭脸朝山下去了。 承昀站在原地,久久看着自己的胸口—— 耳朵逐渐有点发红。 ……怎,怎么还锤人胸呢。 他不自在的抚了抚胸口被砸的地方,轻咳一声,快步追了过去:“实在不行,就拿火神箭吧……温别桑,你别生气,慢一点,当心崴到脚!” 温别桑回了炼药室,抓起一袋硝石便用力捏。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掌心爆开,发出细碎的火花。 承昀站在外面,道:“好了,别气了,就拿火龙箭吧,我给你发腰牌,那东西也合适兵士们训练。” 温别桑坐在桌子前,用力去碾火药,将所有的颗粒都碾成了粉末。 承昀看了一阵,缓缓走过去,却见他突然将沾满火药的碾子重重在桌子上磕了磕。 承昀只好上前,握住他气的还在抖的手,道:“好了好了,别炸着自己。” 温别桑丢了碾子,沉默地望着面前已经兑了比例的火药。 承昀偏头去看,发现他睫毛隐隐打绺。 “……”要不要这么爱哭啊。 “其实,你若是想做机关雀,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温别桑马上来看他。 “下次想做就直接说,不用打着火器的名义。” “我是认真的。”温别桑很快消气,道:“若我能做好飞天炮,牵丝一线,指哪打哪,只是如今,确实不成熟。” “你在君子城也做过?” “做过。”温别桑抿嘴,道:“但是谢令书说没那么多好东西给我糟蹋,不许我瞎折腾。” “谢令书说的,不许你瞎折腾。” “嗯。” “谢令书说,你糟蹋好东西。” “嗯。” “谢令书说的,是人话吗?” “是。”温别桑说:“我听得懂。” “……” 承昀放弃强调谢令书的罪行。 “你愿意用火神箭换腰牌吗?” “愿意。” “那这两日我便将它拆了,把图纸画出来。” “好。” 要说拆机关,承昀自然是不如温别桑的,当天下午,温别桑便将火神箭所有元件都拆了,承昀画了半夜,总算完成。 图纸分多份保存,避免营中有人泄露机密。 承昀重新将火神箭组装,细细抚摸,忍不住走出门去,搭上箭矢。 嘎嘎的拉弦声中,他瞄准了一处巨石,一阵之后,又缓缓松开。 天色已晚,这般动静怕是要打扰众人安眠。 他将箭矢拿下,于掌中细细把玩,忍俊不禁。 这时,一侧忽然传来动静,绵延向上的长阶上徐徐走下温别桑的身影。 承昀稍怔:“你还没睡?” “我在想今日机关雀突然坠落,也许跟风速有关。”温别桑凝望着营外,道:“所以就上去多想了一阵。” “想到了?” “没有。”温别桑摇头,指了指外面,道:“但是我看到外面有很多奇怪的人,正在往这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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