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别桑收手,跟着周连景大步离去。 齐松在一旁摸了摸鼻子,跟上太子妃的脚步。 周连景静静走着,嗓音低低:“你今日要杀人吗。” “周连琼是我杀的,你为何会落到这种下场。” “是我抓住了他的手,若非是我,你不可能轻易取他性命。” “没有你,我杀他也是轻而易举。”温别桑语气平静:“我会先在他四肢各炸出一个窟窿,再用火弹把他的脸打烂,不会让他死的这么干脆。” “你的意思是,我倒是给他痛快了。” “是。” “他不怨我。”周连景道:“明明应该怨我,可他一点都不怨我……” “你这种人,永远只会自我折磨。” “你的耳朵也怨我……”周连景哑声:“我答应要守着你的,却中途离开,害你被炸成那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周连景忽然停下脚步,浑身克制地发着抖。 温别桑径直往前,在他后方,周连景不可自控地蹲了下去,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呜咽出声。 齐松正犹豫要不要安慰一番。 却见温别桑头也不回,径直转过长廊,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之中。 急忙追上去,跟着他的脚步,很快在一处充满香火气息的禅院门口停下。 “老夫人,您慢着点!” “小乖,我的小乖在哪……” 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困惑和痴傻:“小乖,你又躲哪儿去了?奶奶来看你了,不跟爷爷说,奶奶偷偷带你出去玩,小乖?” 温别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院门里走出来一个乐呵呵的老太太。 她身体已经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倒还梳的整整齐齐,一路停在温别桑面前,后方跟着的丫鬟顿时愣住:“梓少爷……” 老太太仰起脸看温别桑,眼神里满是天真和疑惑,她愣愣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脸:“小乖,我的小乖哪里都好,就是特别爱哭。” 颤巍巍的手,轻轻给他擦着眼泪:“你爹呢?阿峤,阿峤!” 她躬着身子慢吞吞地左右搜寻:“阿峤——” “你儿子又哭了,你去哪儿了……真是的,好了好了,小乖跟奶奶去吃糖,奶奶给小乖攒了糖……” 枯瘦如柴的手拉住他往里面走,温别桑静静跟着她。 出小院的时候,齐松依然跟在温别桑身边,在他们身后,老太太双手按着拐杖,神色呆呆的目送着他们,口中依然在呢喃:“阿峤,阿峤死了……阿峤死了……阿峤……” 人走远了,她眼中缓缓落下一行清泪。 相府门前,周苍术微笑着目送太子的车驾远去,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敛下神色。 管家道:“这太子怎么突然提起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怕是为了那孽障,想要重启旧案。”他转身,道:“他都去了哪?” “就是去见了老夫人。” “夫人……今日情况如何?” “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还是念着四爷的名字,不过梓少爷离开之后,她哭了好一阵,应当是又想起旧事了。” 周苍术神色忧虑,沉声道:“去看看。” …… 车驾轱轱作响。 温别桑靠着车壁,正在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袖箭。 “你今日做了什么?”承昀先开口,温别桑道:“齐松不是都说了。” “听说周苍术冷血无情,唯独对自己的夫人情根深种,此事当真?” “当不得真。”温别桑道:“若他当真爱护大母,便不会杖毙我爹,害大母受了刺激,痴傻多年。” “你今日去看她,是担心周连琼的死会刺激到她?” “是我多虑了。”温别桑道:“我爹的事情对她影响太大,她如今只记得我爹和我,什么都忘记了。” “她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清醒的时候会让我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清醒的时候……”温别桑想了一阵,道:“就到处找我,找到我了又要找我爹,找不到我爹便带我去吃糖,说一会儿我爹就回来了。” “于她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应当是不希望你们自相残杀。” “嗯。” “你怎么想?” “我与他们,没有自相,只有残杀。” “咔哒”一声,温别桑把袖箭的拨片拆了下来,看上去似乎想要研究清楚这东西的运作原理。 承昀拿起车内的糕点送到他嘴边,道:“你要复仇,于她来说是痛上加痛。” 温别桑顺嘴咬一口,继续摆弄袖箭,道:“那是她的事。” 承昀带着些探究地道:“她这般疼爱你,你怎么忍心让她两难?” “我也疼爱她。”温别桑说:“她怎么忍心让我两难?” 承昀语塞,似乎被困在了他奇妙的逻辑之中。 温别桑将他手中剩下的糕点叼走,道:“我不两难,免得她不忍心,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马车停在太子府,温别桑拿着袖箭跳了下去,显然一心被袖箭的机关设置吸引了。 承昀缓缓走下车,道:“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不懂。”齐松道:“但是佩服。” 承昀:“?” “人多自苦,太子妃应当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 “他若当真开心,为何从来不笑?” “谁说不笑。”齐松道:“太子妃可爱笑了,一逗就笑。” 承昀:“也对你笑了?” “笑了啊。” “你会游泳吗?” “游的可好了。” “孤前两日梦到你被瓦片砸了,你要小心一点。” 齐松急忙躬身:“多谢殿下提醒!” 承昀没动,直勾勾盯了他一阵,才拂袖入府。 齐松一直保持着姿势,等他进去才站直身体。 ……奇怪,怎么又生气了? 忽然捂住嘴。 刚才叫太子妃,太子是不是没反驳?
第30章 “庞琦。” 温别桑捧着袖箭, 一进门便问:“可有凿子和锤子?” 庞琦正站在殿门前,拿帕子一下下地擦着柱子,神色呆滞, 眼神涣散, 看上去似乎大难临头。 温别桑走过去, 伸手推了推他。 庞琦回神,一看到他便道:“太子妃殿下,您回来了。” “我不是太子妃,我是温别桑。” “……”庞琦彻底清醒过来,道:“公子, 您回来了,您刚才说要什么?” “凿子和锤子。” 庞琦离去, 温别桑回了殿内, 坐在桌子上,开始掰扯袖箭。 承昀很快进门,道:“孤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嗯。”头也不抬。 承昀道:“你弄坏了, 待会儿装不好。” “弄坏赔你。” “……”承昀收回脚, 正要去书房,后方忽然传来仓皇的脚步声。 “殿下, 殿下留步!” 是楼招子。 他径直往前, 楼招子小跑跟上:“殿下,您梦里的河是几月份?河岸是落雪还是垂柳?能不能给个准信儿?我们也好避着点儿……这大冷的天, 实在是下不去水啊!” 温别桑继续弄着自己的袖箭,很快面前便放下了两个工具,庞琦没来得及跟他搭话, 便也追着承昀去了:“殿下,殿下, 您梦里奴才掉进河里到底有没有上来?您就行行好,告诉奴才吧。” 温别桑看了看面前的工具,扭脸朝外面看去,侧耳听了一阵。 听不懂,但却再次听到了‘梦’这个字。 梦……楼招子和庞琦,为何这么在乎宫无常做的梦? 还有宫无常,每次提起梦的时候,也好像是多大的事儿。 这梦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温别桑低头看着面前被分成两半的袖箭,伸手拿起凿子,对着一处缝隙砸了进去。 - 相府,书房。 “承昀带着梦妖过来,还说他是爱妾?”楚王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周苍术道:“这个太子,他是真的不想当了。” 看出他脸上的杀意,楚王心头微紧。他眸色闪动,道:“承昀这次,确实是有些过分……” 这次可以说是贴脸嘲讽,几乎要骑到周苍术头上来了。 但楚王并未在此刻煽风点火,话点到即止,说得多了,容易适得其反。 他端起茶水,道:“老师不是说,那梦妖,不可能被驯服?” “温别桑不可能被驯服。”周苍术冷冷道:“但是宫晟,怕是已经折腰了!” 楚王一愣,立刻道:“不可能!本王宁愿相信他今日过来另有所图!” “还能图什么?!”周苍术的声音豁然大了一些,楚王神色愕然,他还未见过老师如此动怒:“你二人争斗多年,他固然嚣张,也还没有到今天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地步,今日所作所为,想必都是为了那孽障。” “他不是还提起星月楼的事情?” “星月楼的事情已经二十多年了,当年是老夫亲自拔起了亓国遍布整个盛京的间客组织,也因此功绩,老夫才能登上宰相之位,相位是先帝亲授,还能有什么好查的?” 话虽如此,但楚王总觉得哪里不对:“承昀,不是那种会因为美色而昏头之人,他府中至今都没有任何姬妾……老师,我们不能把精力集中在梦妖身上,极有可能会有疏漏。” 周苍术平息着怒火,道:“我们要引他自毁前程。” “如何做?” “此事需要皇贵妃出面。”周苍术道:“请旨赐婚。” “赐婚?”楚王失笑:“赐婚怎么能让他自毁?” “若他抗旨不遵呢?” “他抗旨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皇后护着父皇根本无法动他!” “若他是为了男子抗旨不遵呢?” 楚王反应一阵,终于回过神,道:“我,我觉得不可能,承昀,应当不至于……为了一个男子……” “若他当真喜欢男子,皇后,还会护着他吗?” “以他的性子,若当真认准,怕是皇后也无法……”楚王终于明白过来:“您不是要让他抗旨父皇,而是要让他与皇后生出隔阂……皇后素来手段凌厉,若能让她亲自除了梦妖……” 他缓缓笑开,长叹躬身:“学生受教。” 周苍术沉默着,花白眉下眼眸幽幽,让人看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 长乐宫。 镂空的双凤顶盖内,炭盆发出轻微的燃烧声。 身披凤纹赤锦软袍的皇后正拿着梳子一下下的给兔子梳毛,她发髻高挽,仅着凤尾金簪,指尖涂着丹蔻,姿态散漫而不失端庄,神色闲适而难掩雍容。 在她身侧的小榻上,还有两只稍小的兔子,正嘴唇碎碎的嚼着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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