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的时候,温别桑果然远远跟他拉着距离,手臂伸的长长的给他擦着药。 擦完药,他将药瓶放回去,道:“今日你没有说完的话……我们现在能谈吗?” 承昀冷淡道:“那些全都是秘密,只怕隔墙有耳。” “你的面具呢?” “要面具做什么。” “你把脸挡住,我们就可以近近的说话了。” “……为何不是你挡住?” “也行。” “当啷!” 承昀掀开枕头下的暗格,把面具扔到了他面前。 温别桑把面具挂在脸上,然后和他坐的近近的,小声说:“你说蹊跷……” 承昀单手扶额,有气无力道:“周苍术若当真爱子,理当将你母亲交给安定司,如此以来,你父亲只会想方设法的从别处证明她的清白,而不会为了护她而死……你能不能不哭?” “嗯。” “……”承昀叹息,伸手把面具拿下来,用里衣柔软的袖口给他擦着脸,道:“有间客嫌疑,在安定司顶多会被暂时关押,当然,若是嫌疑极大,用刑自然是免不了的,可周苍术已经是大梁国相,若想周旋,也并非没有办法。” 温别桑点着头,认真地听着。 “即便认定了她便是间客,交给安定司依旧是最妥当、也最不招人诟病的方法,周苍术在朝中任职近四十年,做权相也有二十年光景,素来静水流深不动声色,将人直接打杀,既不合国法,又不通人情,这种事,若是在我那脾气暴躁的外祖身上发生倒是不足为奇,可在周苍术身上,却是显得极为……诡异。” “为了打死一个间客,而不惜赔上自己的儿子,就为了博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温别桑点头,道:“所以呢。” “……所以。”两人的额头又不自觉地抵在一起,承昀嗓音压得很低:“其中必有内情。” “什么?” “其中必有内情。” “……我听不清。”温别桑与他拉开一点,盯着他的嘴唇:“你再说一遍。” 承昀愣了一下,才道:“你,听不清?” 温别桑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坏掉了。” 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太小的,听不到。” 承昀看了他一阵,又一次重复:“周苍术,杖毙你父母,绝对不是一时冲动。” 温别桑安静了好一阵,才说:“有证据吗?” “没有。”承昀道:“但可以查。” 温别桑凝望着身畔的烛火。 承昀缓缓从床边站起,目光扫过他的耳朵。 眼神晦暗,语气克制:“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炸相国府,杀周苍术。” “周连琼死了,生辰变丧事,你的所有计划都会被打乱。”承昀道:“你不想为你爹娘正名吗?” “太难。”温别桑说:“我不会查案。” “我可以帮你查。”承昀道:“得知你会被城防发现之后,我便一直在想如何将你从城防手中救出,为此将当年所有的案卷都看了一遍,此事必有内情,极有可能牵涉不小。” “你知道我会被城防发现?” “……猜测。”承昀略有心虚:“周苍术的本事比你想的要大得多,他不可能任由你这样一个危险分子呆在盛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踢出去。” 温别桑垂眸,想了一阵,道:“还是炸了他。” “你爹娘蒙受不白之冤,你当真不想还他们清白?“ “死都死了,要清白有什么用。”温别桑道:“无非只是影响后人,待我杀了周苍术,便去君子城,那里没有人在乎这些。” “可你还是问了。” “问了,是更确定他该死。” 温别桑直起身体,语气平静:“哪怕我娘当真是间客,他杀我娘,我也要杀他。” 这话说的,像是不被世道人情束缚的山间小兽。 承昀站在他身后,语气低沉:“你不信我。” 并非不想查清,而是不信可以查清。 温别桑没有出声,似乎是默认了。 “殿下,该用膳了。” 庞琦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膳食很快备好,因为皇太子脸上伤势不便见人,便让人摆在了寝殿。 温别桑早上还没吃饭就被周连琼堵住,这会儿正饿得不行,先一步坐了过去。 承昀将所有伺候的人都赶下去,这才顶着脸上的指痕坐在他对面。 温别桑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眼泪一干,吃的特别专注。 承昀的目光不断望着他的左耳。 温别桑留意到,疑惑地投来视线。 承昀垂眸。 温别桑抬手,无意识的拨弄自己的耳朵。 细白的手指,白嫩的耳垂,一下,两下,三下…… 动来动去,像极了梦中被湿滑之物舔舐的样子。 “住手。” 温别桑停下动作,听他道:“好好吃饭。” “你一直盯着我。” “我……”承昀给他夹菜,道:“看你都瘦了,多吃点。” 温别桑拿碗接着,道:“你如今变得真好。” 承昀许诺:“以后都这么好。” 温别桑点点头,夹起一筷子鹿肉,道:“喜欢吃这个。” 承昀一笑,怜爱的。 温别桑又夹起一筷子里脊:“喜欢这个。” 承昀又是一笑,宠溺的。 直到,温别桑从鱼头里挖出了一筷子鱼眼珠…… ——“鹿肉,想吃吗?不给你吃。” ——“连续十个时辰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香吗?吃不到。” ——“这个呢?想不想尝尝看?” …… “喜欢吃。”温别桑张嘴,啊呜一口。 笑意消失。 筷子被轻轻搁在桌子上。 温别桑用牙齿磨着嘴里的鱼眼珠,神色分明干净无害,却偏偏让人脊背发寒。 “你怎么不笑了?”
第28章 “师父, 殿下来了。” 楼招子作为常年为太子殿下预知梦打幌子的工具人,始终在太子府有一处自己的小院落,以便随时响应太子的召唤。 小道士匆匆从外面进来的时候, 他正坐在桌前画符, 听到禀报, 他愣了一下:“殿下?” 话音刚落,屋门门槛便发出嘎吱一声,楼招子定睛去看,那只脚上的确穿着盘龙靴。 太子踩过门槛,中间当即凹陷, 断裂的木屑溅开少许。 小徒弟吓得脑袋缩起,直接躲到了墙角。 “殿下, 怎么亲自过来了。”楼招子招呼人在铺着软垫的矮桌前坐下, 挥手示意小徒弟离开。 他一边拎起茶壶倒水,一边悄悄抬眼:“这面具是……” “不该问的少问。”嗓音从银质面具后面透出,带着铿锵的金属味道。 承昀没有喝水, 直截了当道:“一恒师父是如何跟你说的?十八岁后梦境会发生改变, 是几个意思?” “原来是梦境之事。”楼招子放下心的同时,又有些困惑:“往日不都是殿下派人差贫道过去……” “少问!” “是是是。” 一边说,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想必是太子妃已经住进去‘鸠占鹊巢’, 寝殿已经不再是太子的私人地盘。 不过面具又是怎么回事……? 不觉想笑。 楼招子表情和语气一样平静:“师父离去之时确实交代过,殿下十八岁之后梦境会发生些许变化, 但究竟是什么变化,只能由殿下自己去摸索,但我猜测, 应当是不会如之前那样死板了。” “你的意思是,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殿下真是英明神武, 理解到位。” “……” 室内忽然陷入安静,楼招子捉摸不定,猛地意识到什么,道:“殿下,莫非是殿下已经测试出了梦境的变幻之妙?!” 他一脸惊喜,立刻改坐为跪,双手高举:“殿下果真是天选之子!如此一来,日后再遇到什么麻烦,我们便不必坐以待毙,而是可以主动出击,将一切可能的危难化为乌有!殿下,贫道仿佛已经看到您荣登大宝,于九层高塔之上与民同……” “闭嘴。” 楼招子噤声。 承昀深吸一口气,道:“孤问你,若是梦中本来喜忧参半,可是最终却只余忧患,这当如何?” 楼招子又看了眼他的面具,尝试打听:“殿下指的是……” 察觉到他的窥视,承昀目光冷厉:“比如,孤分别梦到你和庞琦一起掉进河里,两个梦发生在同一天晚上,后来却只印证了一个……” “殿下……”楼招子脸色发白:“我们,上来了吗?” “若是如此,应以何解?” “也,也不排除,其中一个,是殿下单纯在做梦。”楼招子心中惊恐,道:“若只是单纯的梦境,没有印证也属于正常……殿下,我们掉进河里,上来了吗?” 承昀看了一眼他煞白的脸,心中稍觉解气,道:“你二人可学过泳术?” “未曾。”楼招子道:“此生从未下过水。” “那你不妨去学学。”承昀起身准备离开,来到门口的时候,又特意嘱咐:“记得带几个好手,可别真上不来。” 盛京的冬日时常下雪,隔两日便有一次,有时下个一天一夜,有时只是象征性的飘上一阵。 承昀在上回廊之时跺了跺脚上的雪,寝殿门口,他放轻了步伐。 为了防止地龙热气散去,近来寝殿大门时常关闭,承昀轻轻推门,将要来到里间的时候,忽觉不对。 “温公子呢?” “去门口了。” “一个人?” “庞总管跟着呢。” 太子府门前,温别桑裹着狐裘大氅,目光落在西南的方向,久久凝望着一个地方。 承昀步履轻轻,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到近前的时候才被庞琦察觉,刚要开口,便见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太子伸手,庞琦立刻领悟,挪动身体,将伞柄移交。 油纸伞始终稳稳撑在温别桑的头顶。 左耳耳垂洁白,看上去与常人并无二致。 但身边所有的动静,他一概没有发现。 承昀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越过几排琉璃瓦片装点的宫殿,前方是最接近皇城的内城区,达官显贵,王侯将相,皆居于此。 此刻已是大夜,不少贵人的府邸都熄了灯,却仍有一处,烛火将天幕照亮。 “你能听到吗?” “什么?” 温别桑回神,这才发现身边换了人,他道:“听得到那边的哭声吗?” 周家正在办丧事,烛火应当要燃上至少七夜。 “太远了。”承昀道:“听不到很正常。” 温别桑嗯一声,道:“真想听听周玄夫妻是怎么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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