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别桑看也没看一眼。 楼招子说明年三月,他就会遇难成祥,否极泰来,这件事确实值得高兴。如果没有那一句,今日他最恨之人,将会给自己带来想不到的荣华富贵的话。 所有的吉祥全都是宫无常带给他的? 这就代表着他向宫无常屈服,成为了他手中的工具,这如何能让他高兴? 温别桑心里明白,楼招子和庞琦到底还是宫无常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在劝说他向宫无常服软。 他并非不能服软,他也尝试了服软。 可宫无常依旧还是那个宫无常,霸道跋扈,不可一世,说翻脸就翻脸。 地牢里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怪笑。 温别桑知道了她叫申悦容,只是并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 忽地,一道意气风发的声音传入耳中:“星月楼开张啦,小婉,小鹿,你们快去准备一番,本尊今日要让整个盛京大开眼界——” 星月楼…… 温别桑猝然起身,快步跨到了牢门旁,扭脸朝幽邃的过道望去。 那声音却像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温别桑站了半刻钟,才勉勉强强听到里面传来模糊婉转的歌声,他捂住左耳努力用右耳去听,听不清。 他快步来到牢房的最角落,闭目拧眉聚精会神,感觉对方似乎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可是他的耳力太差了,除了模糊的碎语,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一点声音也捕捉不到,他才放弃般转身。 留下的金疮药瓶已经碎裂,洒落一地白色粉末,是他方才仓促起身时踢到了。 夜,饭厅的四周点着灯,映着桌上的饭食色泽诱人。 庞琦仔细地布着菜,明明还是以往的口味,他却明显察觉到,太子今日食欲不佳。 “温公子,从被关进去,便滴水未进。”他试探的开口,道:“方才奴才亲自去看,发现留下的金疮药也被打碎了,他手上的伤,也没有处理……” 承昀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表情冷冰冰的。 “牢房倒是还算干净,只是到底是地牢,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老鼠……他,胆子那么小,估计今晚要睡不着了吧……” 一片沉默。 好一会儿,承昀才开口道:“说完了?” “哎。” 承昀放下筷子,推开没动几口的碗碟,转身回了寝殿。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中又浮现出那妖孽染满鲜血的手捏着小刀片,泪眼汪汪的可笑模样。 一会儿又变成了茫然麻木的泪眼,和不断变换弩弹方向的素手。 分明还在哭,可行动之中却溢满杀机。 今日发生的事情不断在他脑中闪回。 闪的他头痛欲裂。 “把那个串串还我,其他的都留给你……”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娘不是亓人。” “周苍术……为什么要杀我娘……” 三更天,一直闭着眼睛翻来覆去的太子殿下支着膝盖从床上坐起身,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痛的眉心。 “就算我帮你做事,对你唯命是从,可你还是随时可以杀了我。” 他发现自己对这句话非常在意。 紧随而来的火弹爆破声像是兔子呲开的一口白牙,够不上绝对威慑,却足够让人心神不宁。 胸口仿佛堵了一吨的棉花。 好像他今日之所以会搞得这么狼狈,全是因为自己的错…… 因为他逼的太紧?连兔子都开始咬人了? 他烦躁地从床上走了下来,自桌前抄起一个药瓶塞入袖中,寒声道:“来人,掌灯。” “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儿?” 无人回答,只有一道身影兀自前行。 伴随着摇曳的灯笼,逐渐隐没在长廊尽头。
第15章 地牢确实有老鼠。 承昀一走下去,就看到几只拖着长尾吱吱叫着跑开。 入口处的几个牢房都黑暗着,没什么主人,只有一个里面正点着灯。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这福气的,承昀一眼便断定了对方的所在,他接过掌灯太监手里的灯笼,道:“上去等着。” “是。” 来到近前,对方正面朝里面睡着,下方,一只老鼠正在啃着竹制床腿。 察觉他的到来,老鼠当即拖着尾巴快速遛开。 一散开,才发现啃床腿的居然有三只。 那咯吱咯吱的动静,床上的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承昀来到牢房门前,轻轻将锁链打开,细微的锁链撞击声里,他放轻动作将链子挂在一旁,再推开门。 直到他走到近前,温别桑才猛地从床上撑起身体,睁大眼睛朝他看过来。 下一瞬,他便倏地朝里侧躲去,满脸惶恐地将手中的刀片对准了他。 承昀看了一阵那玩具一样的刀片,转身将灯笼的把手挂在牢房的铁栏杆上,走回来道:“把刀片扔了。” 温别桑没有说话,但眼眶又氤氲起了水痕。 承昀:“……” 他撩袍在床尾坐了下来,妖孽果真又朝床头缩了缩,依旧拿刀片对着他。 缠着纱布的手从袖中取出带来的药瓶,他凝望着温别桑,一言不发地递了过去。 温别桑没有接受。 两人僵持片刻,承昀开口,道:“金疮药,把你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白日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温别桑不可能那么轻易信任他。 承昀咬了咬牙,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放低姿态,倘若这妖孽再摆出如此抗拒的样子,他真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又是好一阵的僵持。 承昀忽然伸手,温别桑立刻举起手中的刀片向他划去,锋利的刀片擦过了他的小臂,承昀盛怒之下一把拧住他的手腕,温别桑的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轻薄的刀片却未曾落下。 他显然已经捏了太久,刀片竟然已经被粘稠的血液粘连在指腹。 承昀捏住那枚刀片,刚扔出去,耳朵便忽然一阵湿润,他猛地侧身,听到了妖孽牙齿撞击的声音。 后知后觉,这厮方才想咬他的耳朵。 “你这疯子。”他低喝道:“我是来给你上药的!” “我才不信你!” “不然我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 温别桑看了他几息,眸子里的水光随着不安的眼珠微微晃动:“你,你是来对我用刑的……” “我若要对你用刑,为何不白日来?大晚上的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那,你要给我上药,为何不白日来?” 承昀:“……” 温别桑确定了他不安好心,手虽被擒却还是一脚朝他蹬了过来,承昀按住了他的腿,见他依旧不肯老实,伸手一勾一转,直接把人扣在了胸前,道:“我说了,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冷静一点!” “你就是来对我用刑的。”温别桑背部贴着他的胸膛,双手被他牢牢钳制,巨大的恐惧让他声音都哑了起来:“你这恶人,虚情假意……” “我说了我是来为你上药的!” “这等善事,你白日不做,晚上偷偷摸摸……” “白日你将孤搞得那么狼狈,孤不要面子的吗?!” 温别桑终于停下动作。 承昀快要被他气死了。他伸手将人推了出去,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 这厮刚才扭来扭去,害的他伤口又绷裂了。 温别桑转过来看他,表情显得有些茫然,目光落在他肩头泅出血迹的地方,他的眼神又转为冰冷:“你为何那么好心?” “……你少问两句能死吗?” “药里有毒?” “……” 承昀转身去拿了桌子上的水壶,再捡起地上的纱布撕开浸湿,道:“手伸过来。” 温别桑不光没有伸,还将手往身后藏了藏,依旧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承昀磨了磨牙:“没有毒。” “我伤了你,你还要给我上药。”温别桑看到他阴郁的脸,又条件反射的朝后缩去,硬邦邦道:“还半夜偷偷来……” “我若是想杀你。”承昀一字一句地道:“白日里为何不杀你?晚上跑来给你下毒,还要被你质疑,我有那么闲吗?” “因为常三公子说喜欢……” “他喜欢你他算什么东西?!” 温别桑一句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他抿了抿嘴,只是盯着对方。 承昀克制道:“凭他的喜欢,能从孤手里救你一命?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温别桑盯着他,缓慢思索,道:“你不杀我,还是希望我为你办事。” 承昀似乎终于找到了台阶,冷道:“正是。” 他再次去抓温别桑的手,后者依旧不给。 承昀一脸火大:“又怎么了?!” “你想给我下毒,再用解药控制我。” “……” 承昀从床上起身,冷冷道:“你爱用不用。”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刀片,转身便朝牢房外走去。 温别桑静静目送他走出牢门,走上台阶,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对方忽然又转了回来。 温别桑被他浑身的气场骇的寒毛直竖,左右都未能寻到趁手的武器,只能蜷起身体缩在角落。 承昀来到门口,停顿了一下。 这兔子明明胆小的要死,可每次动起手来却比征伐沙场的战将还要干净利落。 他推门走进去,在距离床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道:“你看清楚。” 他拉起袖口,将药粉倒在小臂上被温别桑划伤的那处,道:“我用了,没有毒,如果你依旧坚持,我现在就走。”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还是对一个每天晚上羞辱他,今日还确确实实行刺了他的人—— 承昀发誓,但凡这家伙再敢质疑,他扭头便走,并且会将他丢在这地牢一辈子。 他发誓,他就数三个数,数完就走。 三,二…… 二…… 二…… 他脸色僵硬,心中默念:二—— 他咬牙想着,再给他一点时间…… 温别桑始终冷冷戒备着他,一点被打动的意思都没有。 承昀:“……” 他为什么要给他时间?!他想关他便关他,想给他上药便给他上药,做什么要等他反应?! 他霍地朝前迈了两步,温别桑的呼吸顿时乱了,看向他的眼神有种被逼上绝路的极端。 “……是。”承昀停在三步远的地方,开口道:“我是因为那些梦,对你有些偏见,但是你让我好过了吗?你从入府开始,穿我的衣服,用我的给使,吃我的冰球……现在还把我打成这副样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肩头,道:“你在梦里对我颐指气使,让我为你当牛做马,把我当条狗一样招来唤去?我让你做点事情很过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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