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昀缓缓从榻上直起身体,桌子底下的温别桑立刻转向了这边,他看到那双穿着盘龙靴的脚走向了齐松,用缠着纱布的左手握住了刀柄。 “锵——” 长刀拔出,盘龙靴转向了他,垂落在地的刀尖划出刺耳的响声。 温别桑呼吸急促,拼命的想往里面躲去,可他已经贴到了墙面,只能睁大眼睛望着那双脚越走越近。 此刻,楼招子,庞琦,齐松,都屏息凝望着这一幕。 他们都无比清楚,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温别桑。 行刺太子的罪名扣在头上,即便是先帝还在,他也必死无疑。 长刀举起,带着重重劲气挥劈而下。 温别桑头顶一阵哐当的声响,宽敞的书桌瞬间断成两半,带着笔墨纸砚一同向中间栽倒。 温别桑瞬间从下方爬出,猛地钻入了一旁的圆形小几。 长刀横扫,温别桑缩起脖子,茶几被削去了桌板,几根细腿徒劳支撑了两息,因为温别桑的后退,而瞬间歪倒。 桌板落在温别桑的头顶,杯盏坠地碎裂。他顿时又朝后面缩去,一路退到了墙根处,满脸惶恐又愤恨地仰起脸望着面前的提刀恶鬼,双手指尖捏着那枚可笑的小刀片,尖端向上指着宫承昀。 承昀提着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缓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若当真是梦妖……”温别桑的身体在抖,呼吸在抖,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我早就,在梦里,杀你一百遍,一千遍!死后化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嘴倒是很硬。”承昀轻笑了一声,道:“不知你的脖子有没有嘴这么硬——” 刀光在阳光下反射,温别桑闭上了眼睛。 庞琦将袖口掩在面前,楼招子左右张望,齐松屏住了呼吸。 那些梦,也许真的如太子所说,不具备任何的预知力量…… “宫承昀!” 一道清亮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承昀的瞳孔也在一瞬间涣散了一下。 常星竹站在门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温别桑,“你,你,你是,你们……你你你要杀人啊!” 他猝然意识到了最重要的事情,赶紧冲过去拦在了温别桑面前,惊恐地道:“宫承昀,你……” 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对方身上的着装,那日劫掠他的匪徒,竟然是宫承昀!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温别桑,表情更加惶恐。 他只是去了北疆十一年,承昀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法无天?不光肆无忌惮的做起了劫匪,不光因为区区一个梦就随便把人掳来府里,如今居然还要拿人性命?! 他脑子里一片乱麻,承昀竟当真放下了手中的长刀,道:“怎么,你要保他?” “我……”他又看了看承昀身上的伤,咽了咽口水,脑子更加凌乱了起来,最终却只是呐呐道:“你,你不能杀他……” 承昀一点都不意外。 他从容后退了一步,竟有种接受了命运的意思,轻嗤道:“理由?” “理由……”常星竹感觉自己想说的很多。他想说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当,去做什么劫匪,你是很缺钱吗? 他还想说,你是不是疯了,就算是宫烨再怎么得势,你也不该如此自暴自弃,怎么能做起这等仗势欺人,霸凌百姓之事?这种事传出去你名声还要吗?! 他更想说,小梦妖人挺好的,长得还好看,你怎么舍得拿刀这么指着他…… 他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但又清楚,在此时此刻,这些话都只可能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心一横,决定直接耍赖:“因为我喜欢他。” 他找了一个最不可能激怒对方的借口,可不知怎的,方才还表情从容的太子,神色在一瞬间莫测起来。 齐刷刷几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庞琦和楼招子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承昀扯了扯唇角,用一点笑意也没有的眼睛盯着他:“你,喜欢他?” “对。”常星竹莫名感觉脊背发寒,道:“他,他人这么好,长得又漂亮,我喜,喜欢他……很奇怪吗?”
第14章 书房里只有太子哼笑的声音,听上去尤其让人胆寒。 常星竹与他多年未见,见他做如此姿态,不禁有些恐慌,他看了一眼一脸惶然的小梦妖,道:“我,能带他走了吗?” 长刀在手中反转,承昀头也不回地将刀把递出去,齐松快步上前接过。 常星竹马上蹲下去扶起温别桑,翘起手指去捏他手中的刀片,温别桑却始终攥得紧紧的,不肯松手。 他依旧在警惕着承昀,鲜血沿着手腕滑落,好像也不知道疼痛。 “他不会杀你的。”常星竹轻声道:“你看,他真的不会杀你……”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承昀。 承昀也在看温别桑,目光落在他被水光覆盖的双眸,又看了一眼他沾满鲜血的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常星竹愕然:“你还要做什么?” “你看清楚。”承昀指了指自己身上,冷道:“这些,若是闹到了母后面前,凭你,能保得住他?” 常星竹哑然。 固然他可以向皇后告状,宫承昀抢了他的马,或许皇后会抽对方一顿。可是温别桑到底是外人,伤了太子的事情,不可能轻易了结。 或许是明白了自己的下场,温别桑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串串滚落。 承昀移开视线,道,“把他押去地牢,听候发落。” 庞琦立刻跨出一步,道:“奴才这就带他过去!” 常星竹:“我也……”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领。 常星竹扭脸,听承昀道:“聊聊我们的事吧。” “……”你还有脸聊我们的事? 半柱香后,常星竹怒气冲冲地坐在了他面前,他倒是要看看,宫承昀要怎么跟他解释抢他烟霞的事情! “你可知行刺储君是何等罪名?”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常星竹还没反应过来,便闻他继续道:“你也不希望被舅舅知道,你……和刺客有勾结吧?” 常星竹:“……??” 你这小人!!!! 他气的不轻,道:“只要你把小梦妖放了,我就不告诉姑母你乱抢人马的事。” 承昀语气阴沉:“我是让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温别桑被庞琦陪着来到了一处向下的阶梯旁。 地牢阴森,充满着腐烂的气息,照明全靠墙壁上的石灯。 他迟钝地走下去,忽闻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桀桀怪笑,抬眸朝深处望去,里面的壁灯隔上很久才有一盏,一眼看去只觉得幽邃狭长,平白让人产生一种通往地狱的错觉。 “这申悦容真是越来越疯了。”庞琦低声与楼招子交谈,后者颌首,道:“被关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疯。” 温别桑没有在意他们的交谈,他的目光在地牢内环视,在墙壁上看到了诸多刑具。 刚被掳来的时候,宫无常便说过,要将他关去刑房…… 他垂着睫毛,只感觉自己每一次向下,都踩在泥泞之中。 庞琦带着温别桑去了一间最靠近出口的牢房,这边相对干燥许多,也没见到其余犯人。 温别桑坐在角落,庞琦哗哗将牢房扫干净,在桌子上放了一盏烛台,又亲自在小竹床上铺上了锦被,道:“公子稍微忍耐几日,等殿下消了气,就会放您出来了。” 楼招子提着药箱来到他面前,道:“让贫道看看您的手吧。” 温别桑沉默地朝墙角侧了侧身,抗拒的态度非常明显。 他不可能放下手中的刀片,如今他全身上下只剩下这一个防身的武器,手上的檀木珠固然有些威力,可没有了推弹的小弩,这些东西就只能是个装饰品。 楼招子和庞琦对视了一眼,后者对他使了个眼色,楼招子道:“公子,您想不想算一算,自己何时能出地牢?” 温别桑不理会他。 楼招子又道:“您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们为何对您这么好?” 温别桑睫毛微动,缓缓朝他看了过来。 “看来公子不太了解我们太子府。”庞琦笑吟吟地道:“您不知道,您身边这位,可是太子府出了名的得道高人,素有未卜先知之名。” 温别桑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听说,只是这等与他无关之事,他多是过一下耳朵,不可能会当真。 “这样吧,贫道再专门给您做个法。” 楼招子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来回绕着牢房走了几圈儿,双指牢牢抵在自己的眉心,猝然睁眼凝望着温别桑。 温别桑眼眸清澈地与他对视。 “贫道看到了!”楼招子道:“您如今是明珠蒙尘,金藏于石。” 说罢,他霍地左右甩了两下拂尘:“此一扫,扫去明珠光上尘,此一喝,喝得山石为君开,哈——” “公子,贫道已经专门为您做了法,如今只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您只要撑过去,最多明年三月,便可否极泰来,遇难成祥!” 温别桑半信半疑,似乎还有些失望:“我要明年三月才能离开地牢吗?” “不不不。”楼招子忙道:“贫道看的是您整体的运势,到了明年三月,您便会彻底从目前的困境中解脱,今日您最恨之人,将会为您带来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这是他给出的保守估计。 他确实是有些道行,但却并非真的能未卜先知。太子府确实有个未卜先知,只是他却是皇后专门用来保守太子秘密的幌子。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瞎掰。 温别桑的表情却是一冷,又转脸面向了墙壁。 正在鼓掌的庞琦一顿,楼招子也迅速思索了一番,猛地又道:“贫道掐指一算,嗯……” 他在心中思索着太子今日的态度。 毫无疑问,太子固然盛怒,可依旧对太子妃留着几分情面。否则以楼招子对他的了解,他断断不可能因为常三公子几句话就随便罢手。 甚至,他记得太子在放下手中刀刃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反而从容镇定的很。 他觉得自己可以大胆一点—— 今日即便没有常星竹在,太子也不一定会杀了太子妃。 他当时左右张望,就是在想,有没有人出来给太子一个台阶。 楼招子自认自己虽然不能完全的未卜先知,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摸人心思还是滚瓜烂熟的。 很快他,睁开了眼睛,道:“最多十日,太子便会放您出去。” 本以为这件事会让温别桑高兴一点,但对方却依旧将额头抵着墙壁,完全没有看他们的意思。 楼招子黔驴技穷,又劝了两声,发现他当真不肯搭理自己,只好和庞琦一起悻悻离去。 临走之时,给温别桑留了一瓶金疮药和一卷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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