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定会帮他的。 “能、我能帮你。” 裴怀川听着自己是这么说的。 眼前的少年眼中氤氲着湿气,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脆弱地微颤,楚楚可怜的模样在那张本就昳丽的脸上,如何让人拒绝。 且他从未想过要拒绝。 裴怀川本来就在问林落愿不愿意离开,如今听见人反问着祈求他,他当然愿意。 他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只是…… 裴怀川定了定有些慌乱的欣喜的心绪,他道:“那我今日就传信去桑水,但此一去,待叶氏派人来恐得需半月左右,茑茑,你可能等?” “不着急的,再晚些也没关系。” 他并不是需要立即离开。 林落说:“在接我之前……二哥哥,你能否先将我阿娘带去云苍山,待确保阿娘无虞再来接我?我阿娘还在林氏手上。” 李茹被林家软禁起来一事是林落出嫁前一夜知晓的。 彼时从不愿见他的林宗柏与李素芸一道带了一群侍从来了他的院子,将此事告知。 ——并以李茹和采绿的性命威胁,要林落带着林氏的侍从去往洛阳,保证留在裴云之府中伺候。 林宗柏不需要林落多做什么,只道:“若是裴氏将这些侍从寻机处死,你只需传信来东郡,以你不适那边水土为由再自东郡要去侍从便可。” 林落不得不遵从。 便是昨夜他还在想,今日他一定要同裴二郎说早早将身份换过来,并告知旁人裴氏替娶一事。 反正婚事已成,只待裴氏将这庶子记作嫡出,便也算是勉强成了赐婚。 天子即便降罪,但裴氏既能愿意裴二做出替娶一事,应也是有对策。 可没成想。 醒来,裴二郎的身份换倒是换了。 不过不是对旁人将身份换过来,而是对他。 思绪走到这儿,林落轻轻扯了扯唇角。 适时裴怀川微疑:“你阿娘是……林夫人?” 林氏嫡系子向来不纳妾一事众所周知。 “不是,我阿娘是君母从前身边的一个侍女,在怀了我后便去了乡下庄子,将我以女郎养大只是为了往后不为林氏门楣牵扯忧虑,但天子突然赐婚,便……” 林落垂着首将自己身世告知裴怀川。 裴怀川更加了然了。 “茑茑,原来先前你说的违抗不了舍不下的,便是你阿娘么。” “那我先将伯母带去书院安置下来,就来找你。” 即便对于裴怀川会答应的结果毫不意外,但林落还是倏尔抬眸,看向他。 日光照在清艳的面容上,林落道:“二哥哥,谢谢你。” 林落之所以找到裴怀川,看中的便是裴云之先前所说的,可以将他至亲之人一道带去云苍山。 先前他不愿,是因着怕李茹因他不替嫁一事忧思过度,身子每况愈下。 而出嫁前一见,他终是知晓了比起让林青窈出嫁来说,他更为让李茹忧心。 阿娘爱子之心他如何不觉。 不过现下替嫁后再筹谋逃离一事时机也恰恰好。 此番就算是为阿娘报答了林氏多年来的扶养。 届时离开,裴怀川说了,会假作遇难。 那时赐婚已成,定不需林氏再嫁来任何人。 如此两全,他所担忧的阿娘会有的忧虑,都不会有。 至于裴云之…… 纵使裴云之方才那番话说的都是真的,真的会护他周全,护他阿娘周全。 但两氏之中,注定有一族不能存活。 最好的情况不过是世族争斗中,待雍王登基,林氏覆灭,他与李茹在裴氏安然无恙。 往后便要仰仗裴云之怜惜存活。 可裴云之对他有多少怜惜呢? 林落不知道。 且还有最坏的情况……若是慎王登基,裴氏覆灭,他与李茹如何活? 在裴云之身边,注定不是一条长远的周全的路,也不是他所向往的。 毕竟若是去了云苍山的东隅书院,他仅凭修书可为自己获取不菲的报酬,用以养活他与阿娘。 他不用仰仗任何人。 闲云野鹤,清风明月。 裴云之给不了他。 也无法给他。 他也不会再相信裴云之。 骗他的话太多了。 毒蛇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除了与其一体共生的裴氏,裴云之会因各方利益为其谋算。 绝不会为他。 如今那些所谓的承诺不过都是建立在裴氏荣光下一句话的事儿,并不知真假,也并不需要裴云之用太多心思。 他应该也不过只是裴云之在狩猎途中偶见到一个漂亮有趣儿的小鸟雀罢了。 喜时似是万般宠爱,若到厌时,该是弃之如敝履了。 即便心中已决定好离开,但数月来与之一起的经历…… 到底是林落一段难以抹去如烟花般绚烂的记忆,心悸也不是假的。 所以在裴怀川去救李茹的时日里,他愿意再与其相处一会儿。 就当是回报。 垂着眼,林落还在喃喃:“二哥哥,真的谢谢你,你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不明白林落为何不停道谢,裴怀川说:“不需要报答,你我二人如知己,天上地下知己难寻,能帮到你我也心里开心,且此番我只有个牵线搭桥的作用,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帮了自己,若非你的字足够出众引得叶氏邀你修书,如今我就是想为你传信都不能呢。” “所以,不需你报答任何。” 分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可他却说着是知己。 不过如今,他也是真心想帮人,不止为私心。 毕竟长兄与林落非是良缘。 即便长兄对林落许有真心,可为了裴氏,注定是会辜负林落的。 再者说,裴云之终归是要娶妻生子的,阿父阿母不会让其娶一个男子,祖父也不会让的。 所以,他是帮林落,也是帮裴氏。 * 傍晚,裴云之回府了。 彼时林落乖乖巧巧地在院子里练字,没有半分不满。 知道自己很卑劣,欺骗着人嫁来,毫无退路之时再将谎言揭穿,惹人泣不成声。 心也很沉重,可裴云之并不悔。 他不想,不愿再继续骗下去。 只是本以为昨夜安排会让小人儿在知晓真相之后并不那么抗拒他,可没成想还是…… 午时他如何没看出林落分明并未全然信他。 自幼为家族之事学习百般筹谋,算计人心玩弄股掌游刃有余。 明明今日之事预谋已久,料想中该是小人儿自婚书之中便能明鉴他真心,待他絮絮承诺此事便再无忧虑。 却不明真情……他从未触碰过。 便不知筹谋无用,更不知该如何明鉴一颗真心。 目光穿过重重暮色,将院中竹木旁案前跪坐的小人儿身影镌刻。 步近,裴云之这才看清林落并未练字。 而是在作丹青。 其上凌空画着姹紫嫣红的茑萝,却未攀援任何。 根本不可能有茑萝如此生长。 裴云之看着,便问:“《頍弁》中言‘茑与女萝,施于松上’,落落为何不画松?” “院中无松。” 身边忽然来人,林落并未停笔,而是又取墨,仔细着将茑萝的躯干一点点加粗。 很少见在他来时林落有这般冷淡的时刻,纵使并不明显,裴云之却仍有所觉地顿了下。 “落落,你在生气?” “没有。” 笔下未停,林落说:“只是院中确实没有松树,我也从没见过松树,不知该如何画。” 话间,他还是没有抬眼看裴云之。 少顷,身边有衣袍掀动响。 是裴云之敛衽跪坐他身边。 “茑萝攀援之物非是须得松柏,府中景致许多,落落不必拘泥于一物。”他说。 林落却没回应,恍若未闻。 裴云之便也没说话了,直到案上笔停。 “哒”,搁笔力道不重,但也有脆响。 天际金红云褪色,渡来几丝凉风,林落这才转眼看裴云之。 淡淡道:“夫君,我没生气。” “只是府中景致虽多,但夫君主院中并未种任何林木,只有这一小片湘妃竹,可湘妃竹并非是茑萝会攀援之物,我不太记得旁的林木是何模样了,便没有画攀援之物。” 说起这个,林落问:“夫君院中为何什么都不种?” “林木招虫。” 裴云之回答得简洁。 其实这也只是其一缘由,主院到底是他一人的居所,并不喜好随意让人进出,侍从也不能太多。 便就不种这些需要打理的树木花草了。 解释完,他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人儿,又道:“落落是不知如何画,还是不愿画,不愿……攀援?” “你就是在生气。” 下了结论,裴云之的声音很沉。 林落知道自己还是瞒不过。 静静对望了一会儿,终是抿了抿唇,再启。 “是,我是在生气。” 倏尔嗔了眼裴云之,林落说:“方才我一回院子就见着侍从们把院子里挂着的红绸都撤走了,他们说是你吩咐的,你吩咐这些作甚?是悔了娶我了?” 话问出,周遭似有凝滞一瞬。 连带着落日余晖都流转不动光辉。 “不是。” 默了默,裴云之才道:“若你喜欢,我便再让人挂回来。” 静默的时刻并不长,裴云之也并未解释。 但林落看着那沉寂的眼眸,似是看出了答案。 “……” 回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林落也无言片刻。 不明白这个高居云端的人为何总似有若无地露出点似是真心的东西,半分不像他以为的裴氏长公子那般。 也不像成婚前那般。 他心底忽有些烦躁。 “夫君,我饿了,我们去用膳吧。” ……斜阳暮色终于沉下,入了漆黑。 夜间,裴云之拥着林落,舔吻着他的肩颈。 似想拆之入腹,却又怕人疼,便只敢吮了吮。 床帏映着交叠的身影,有一只手在低吟中探出,拽着帐,却让人动作顿了顿。 “还……在生气吗?”帐中淡冷声线迟疑地问:“为何不愿攀着我?” 那纤细的手宁愿去拽那纬帐也不愿碰他。 突然放缓的动作让人感受得更仔细,林落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恍惚了一瞬,待回神发觉裴云之似是不等到他回话便不愿动时,咬了咬声。 “当……然!” 手自纬帐上收回,又猛然拽住眼前垂下的长发。 酸软的手臂力道并不重,只将人拉近几分,恰好能清晰看见他如叠春波的眼。 看着那即便是沾染了华光却依旧清冷的眉眼,林落问:“夫君,来洛阳时,船上喜娘与我说,你连通房都未曾有一个,不通此间情好,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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