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衬寂静。 垂眸弄茶,少顷,裴云之道:“自幼我为祖父教导,甚少与你作伴,你我虽是不亲,然,非是你自以能蔽我之由。” “分明瞧你并未明心。” 案下的手微微攥拳,裴怀川面色冷静:“兄长误会我了,我虽放荡,但也知是得族内庇佑才有今日,更是得于兄长,且世上颜色千种我已看遍,怎会……不明心。” 又放上茶炉的茶水已煮沸,握巾帕抬于竹垫,再舀茶一盏。 稍晾时,裴云之道: “看来你所谓的明心,是于已明心。” 语气微凉,也不待裴怀川应答,他自袖中拿出一枚黑角玉,置于桌案上。 再道:“你既知裴氏对你庇佑良多,如今又游闲无事,恰逢近来琼州牧正在招兵,不若今日便启程去琼州,凭此信物让琼州牧予你一官半职,历练一番,也算为裴氏巩固同盟,方才我也已修书一封,定不会教他亏待你。” 言尽,将已至七分烫的茶微抿一口,裴云之起身。 离开。 熄了的茶炉无声,烛火也被窗外熹微冲淡,剩马车蹄响。 远去后又剩寂寥。 静了一会儿。 忽抬手拿纸去触烛台,待其火舌将要燎到指尖才扔至砚台中。 裴怀川鲜少有在人前如此正坐的姿态,也鲜少面色如此刻晦暗不明。 分明烛台就在他眼前。 他早知裴云之难以蒙蔽,所以话语真假参半,只为让其放心。 却不明还是无所遁形。 可,那又如何? 裴云之知道了又如何? 骤然起身,去拿起对案那块黑角玉,攥于掌心。 裴怀川勾了点笑。 情之一字,随心而动。 既然已经明己心动,所求的恣意大道不会教他轻易放弃。 纵使礼法不可违逆兄长,且林落爱慕裴云之,裴云之对其似也有了些情意…… 是情意吗?还是初尝俗情,辨不清欲与爱? 不论现下如何。 兄长终是要娶妻的,裴氏未来郎主也会是裴云之。 林落与他性情何其相似,所以他知晓。 一个心系家族权势之人,一个向往闲云野鹤之人,定不会两心同。 人非物。物见主爱移,蒙尘不能离。 人与君心不合,情淡了,自会远去。 世间唯有他能懂林落忧愁,唯有他能解林落心绪。 劝其挣脱枷锁,同入山野林间那一日应不会远。 所以他能等。 应也不会等太久。 * 昨日耗了半天的体力,待悄摸回碧桐院,林落就着屋内采绿特意留下的半桶水稍稍洗漱一下,便倒头就睡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将将醒来,再仔细沐浴一番。 毕竟夏夜太热,加之他昨夜又梦到了那庶子。 啧,这种事儿啊,林落先前是真以为自个儿不贪的。 没成想那庶子没和他成事,竟也…… 唔……挺多花样。 真是让人难忘。 彼时林落正从换下的衣衫中拿出那串铃铛,他仔细地勾着链子,不敢碰到那铃铛分毫。 当然,不是嫌其污秽。 昨儿个用过的那串早已不知其踪,这是离开客栈前,那庶子又赠他的一串。 一盒有两串,所以木盒稍大,带着累赘,林落便将这串铃铛用锦帕包好,放进了袖中。 现下采绿还等在屋外,林落不敢让其瞧见了。 便忙忙儿地拿着,而后自屋内找了个小木盒,丢进去,装好。 再藏于……藏于…… 妆奁最里面! 这小屋室,实在是没处藏了。 做完这些,林落才上了软塌,略略吐口气,让采绿进来。 那厢采绿抬水出去,这厢林落垂眸假作看竹卷。 却倚案神游。 昨儿夜间的林家,小门早已被关上。 本是瞧着进不去,林落还想和这庶子去客栈再相处会儿。 却不料裴云之直接将他揽带,掠过了高墙瓦檐。 此人真是煞风景。 见是铁了心要走,林落只好让人在此处等一会儿,他回院拿了两个未裹馅的生角黍,送了来。 留一句:“这角黍做得粗糙,重午也过了,二郎若是不吃……可别当着我的面丢哦,稍后出了巷子,离远些丢。” 复又补上一句:“二郎也要记得……和裴长公子说替娶一事呀。” 那庶子是没说话的,神色在遮月云隐约下没让他看清。 便走了。 ……思及昨夜,林落略略轻叹,便不再想。 他起身下榻,取出茶饼与茶炉。 预备在这一月余,将煮茶技艺学个精通。 *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纵使煮茶再心静自然,终是茶炉烧火在侧,热! 尤其是小暑一至,林落便一日最多练一回煮茶,再净手习字去。 今日也是如此。 彼时方用过午膳,起身稍稍在院中阴下走动消食,林落忽见院口踏进一个眼生的侍女。 方见林落,她便福了福身:“见过女郎。” 微微颔首示意,不知这侍女是谁派来的,林落便未开口。 只听侍女正身后,道:“女郎,郎主有话,三日后郎主要去邺水的行宫向陛下述职,郎主让女郎收拾好行囊,三日后也去。”
第39章 落落 “阿父述职……我为何要去?” 林落微怔。 “不止女郎一人, 郎主也带了窈娘子和林三郎同去。” 侍女却不解释,只又福了福身: “女郎快些收拾吧。” 说完,侍女转身离开。 嗯…… 略略思考林宗柏述职一事与自己会有什么关联, 却始终思索不明白。 林落想了想, 旋即唤来采绿。 “采绿,去撑伞来, 我要出去一趟。” 采绿闻言照做, 待为林落撑伞蔽日,她问:“女郎, 午后日头正盛, 出去作甚?” 不扮男相时,林落向来是不出碧桐院的。 提起裙角跨过院门槛, 林落道:“许久未见三哥哥了,去寻三哥哥说说话。” 虽然他不明自己为何会被阿父带上同去邺水, 但林元烨也许知道。 他去问问林元烨。 这事太奇怪了。 * 盛夏一至叶绿花红,幽致园林在烈日之下也清雅怡人。 行在透过郁郁葱葱叶间的如星斑驳光影中,即便穿着夏日轻薄的罗裙, 林落仍有点热得受不住。 步子缓慢走在绿荫下,采绿跟在他身侧蹙眉。 “女郎, 这日头太烈了, 要不天暗了再去寻林三郎吧?都是一样的。” 采绿还是有点担心林落的。 往年的林落是半点热都受不得, 一入夏便是几乎待在庄子中, 待凉爽天才会出门转一转。 虽确实难耐热气,但林落还是摇了摇头:“无妨的, 出都出来了。” 他知道天热, 但没想到这么热。 可已经出来了,总归是热到了, 索性就一鼓作气去问了罢了。 “阿姊?”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一道声音从旁边凉亭传来。 “阿姊,怎么出来了?” 女子声音清脆,是林青窈。 绰绰约约绿叶间,林落看去,坐在凉亭里的林青窈正在招手,身边还跟了几个侍女扇风伺候。 林落便驻足回应:“青窈妹妹,见安,我只是出来走走。” 林青窈和林元烨的关系好恶不明,林落也不欲在林青窈面前将目的说出。 省的显得他和林元烨关系多好一般。 林青窈闻言并未起疑,只道:“这般大的日头你还出来闲走,可别真热到了,阿姊不若过来喝碗酸梅汤吧。” “这是方才大哥托人从馔玉楼送来的,虽不稀奇,但也是一番心意,阿姊可莫要拒绝。” 酸梅汤是用白瓷汤盘装好,裹在置了冰块的木盒里送来的。 午时林青窈用午膳时才知长兄要给她送东西,却不知是何物,满怀欣喜在用了膳之后去前堂等着,才知是酸梅汤。 虽是不贵重,但林青窈甚少受到长兄关怀,拿到了东西便准备回院子再尝。 可天太热,走了一会儿便受不住,只好就地寻了凉亭。 恰是遇见林落,便相邀。 这……虽然这酸梅汤是长兄的一番心意,但并不是给林落的呀! 可人盛情邀请,林落想了想,也不好拒绝。 只能抬步走了上去。 “多谢青窈妹妹。”落座,林落如此道。 招手让侍女上前为林落盛裹在冰盒白瓷盆里的酸梅汤,林青窈说: “总听你唤我妹妹,我唤你阿姊,还挺奇怪的。” 其实按照真正的出生日子来算,是林青窈比林落大上几月的。 于是林青窈想了想,又道:“不若以后你唤我青窈,我唤你阿落,如何?” “不成。”林落果断拒绝。 林青窈并不算坏,但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好人。 再者说,他马上就要嫁去裴氏了,未来飘摇不定,与林青窈还能不能再见也说不准。 何必弄这些虚情假意的称呼? 不过现下替嫁一事木已成舟,待嫁之时他们还要再相处数月,也不能太过冷硬。 这般想着,他再补充了一句:“青窈妹妹,这样不合规矩。” “也罢。”林落如此解释,林青窈也是想到了。 适时侍女已然为林落盛好了酸梅汤,她旋即换了话头,声音淡了点:“阿姊快尝尝这酸梅汤吧,解解暑气。” “嗯。”林落应声垂眸。 白玉瓷碗中浅褐色的糖水微晃,冒着丝丝寒气,几颗梅子浮沉在其间。 看着,林落抬手扶碗,却没喝。 声音慢吞吞,忽问:“青窈妹妹可知道我们要一同随阿父去邺水述职的事?” 林落本想去寻林元烨问的,如今在此碰见林青窈,索性便问问看。 若是林青窈知晓,便不用去寻林元烨了。 林青窈颔首:“知道啊,怎么了?阿姊是不想去?” 林落微微蹙眉,低低应声:“嗯……我虽非十分体弱,但也确确经不起跋涉,这水路晃荡,我怕……我怕……” 林落并非责怪林宗柏之意,只是不解。 “此行本不需你去的,可是……” 林青窈也知,便解释起来: “前几日来传召述职一事的侍卫特意和阿父提了一句,说:圣上在行宫询问裴太常婚事议得如何了?也不知林氏女究竟如何,是否符合裴太常心意,若非东郡太远,定要亲自为裴太常掌眼一二等等之言……天意难测,御前之言能传来东郡,阿父怕是圣上有意召见于你,便才将你捎上。” 再者说,就算未有此话,其实林落若是并不‘体弱’,让林落也去邺水也属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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