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初道:“当年佞王萧阙有谋反之心,宁家虽是佞王党羽,又有姻亲,却无明证证明其勾结,加之又是圣上母族,或许又有其他顾忌,圣上只落罪主谋,未连坐族人,对宁家来讲已是大幸,但他们显然并不知足。” 凌初本谨慎寡言,但他对安逢不设丝毫防备:“我得到消息,宁家宁启则近日都在不远处的驿站住着,同行之人有方将军的幼子方瑞,宫中几个随行太监,应是过不了几日,旨意便要下来了。” 安逢又问:“方武将是?” “当年义母解甲,阿姊守边疆,另一半军权便在方居勤手中,这守卫军,便算是他的部署之下。” 安逢闻言讶然,神情复杂。 若非是他硬要义兄留下,人怕是早已在边疆驰骋,何必在这政途官场周旋……怪不得变化这般大,那样一个张扬明亮的少年,变得如今这样沉着冷静。 若是其他人,安逢不觉这两条路有何好坏,可他知凌初的志在何处,于是更为凌初痛惜。 凌初继续道:“圣上赐了方居勤爵位,义母铁血沙场十余年,九死一生,圣上才赐了永宁侯,这方居勤只是点了几回兵,就有了侯爷的名头……” 安逢听着不是滋味:“边疆苦寒,娘亲落下不少旧伤,姑母鬓间也已有白发,我忘了这三年,便觉她们像是忽然变老了一般,我不通朝政,也知朝局波诡云谲,我很为娘亲和姑母担心。” 安逢话中难掩愁苦,凌初沉默须臾,道:“你若是要谈着这些,可是愈发地睡不着了。” 安逢叹道:“我觉着我之前就没睡过一场好觉,好似总是做梦,一觉醒来却又忘了大半,只记得些零散画面,都不知自己到底睡没睡好,前几夜更是怕得睡也不敢睡……”安逢苦闷地说,“我都不知这可是那三年来落下的忧寐之症,还是我自个儿想多了。” 凌初道:“我也不知你那三年是否有难眠之苦。”至少他们同榻而眠那段时日,他见安逢睡得很安心。 凌初坐起身,走到屏风前。 安逢听见他动作,问道:“义兄渴了?茶水在你右手边。” 听到安逢的话,凌初身子一僵,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 他方才不知不觉想着要跟安逢同睡…… “嗯。”凌初拿起茶盏,一口饮尽茶水。 安逢继续问:“宁婧汐这名字,义兄可曾听娘亲说过?” 凌初放下茶杯的手一顿,“你是说佞王妃?未曾,义母为何会说起她?你又怎想到问这个?” 安逢道:“我看娘亲名字与她很像,问一句。” 凌初道:“是有些像。” “娘亲这名字是自己取的,应是有些寓意。” 凌初道:“义母取名随意,我和阿姊的名字,就是因在除夕年初而被定下的,这些事还是阿姊同我讲的。” 安逢似是好奇:“娘亲斩杀佞王时,义兄你们也在,可记得些事?” “我那时才三岁,还记不清太多事,那夜又急又乱,阿姊也不愿多谈。” “义兄见到佞王妃了吗?” 凌初道:“婴寤生,我只知当传旨的太监来时,她与腹中胎儿已没了气息。” 安逢低声喃喃:“所以娘亲并未见到佞王妃最后一面?” 即使小声,凌初还是听见了:“义母为何要见佞王妃?” “我觉得……娘亲给自己取了个与宁婧汐相像的名字,便总该是有情谊的。” “若是有年少情谊,佞王就不会去害义母,反之,义母也不会回京杀了他,两人本可以通过佞王妃这段关系共存互利。” “可是……”安逢觉得哪里不对,“娘亲取了新名,他们都不知在边陲立下奇功的人是宁家的人,况且屈尧对娘亲有知遇之恩,娘亲不会站到佞王派系中去,故而不会主动承认。” “那照这般讲,义母就更没必要见佞王妃最后一面了。” 安逢哑然片刻:“那,真是我瞎想了……可能是真有情谊,但在这大局之下,身不由己,如今更已是人死两散了……” 凌初道:“这些事很重要?” 安逢道:“不重要,只是我自己莫名想问。” 凌初不说话了,他这次沉默的时间很久,久到安逢以为是要睡了,却忽然听见一道犹疑的声音:“你知道义母和安姑母有情——” 安逢脑袋仿佛炸开一般:“我不知。” “义兄莫要胡言。”安逢严肃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若是只有这一回,我自然当你随便问问,”凌初起身,走过屏风,“可你从前也问过我这样的话......” 安逢看着高大的黑影向他走来。 他就知道,义兄没有袁大哥那样好糊弄,他过于急切了,他没想到竟然自己从前就问过?是何时问的?为何会问义兄这些?是在看了那段话之后问的吗? 难道那时的自己也同样怀疑佞王妃和娘亲之间的过往吗? “你还问我,义母回京杀了佞王是否与佞王妃有关?那时我还不解其意,想不通你为何觉得这两者有关系......”凌初未再往下说,他脸色复杂,看着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安逢比他想象得还要敏锐。 外人道凌君汐不忌男女,多年前未婚有子,私下作风极乱。 从前历经生死,立下传世奇功的人在这流言蜚语中被抹上不明不白的低劣之色。天子每年大肆赐人,男女皆有,哪是为了彰显恩德嘉奖之意?分明是让风言风语传得更快更多,要将流言“坐实”。 凌君汐多年在外征战,膝下只有安逢一子,为人铁血无情,冷静果断,感情一事上与她好似毫不沾边,身边只有安夫人——那个猎户唯一的亲妹妹。 至少在凌初看来,她们行事虽默契,可举止从不过分亲密。 他也是最近才察觉的,安逢是怎么看出来的? 况且安逢如今失忆,这三年的记忆都没有了,他是三年前就看出来了?还是更早时候? “你是知道义母同姑母……” 安逢忽然坐起身:“义兄别说了!也别过来了!” 凌初停下脚步,离安逢的床榻不过一尺之距。 安逢穿着轻薄单衣,他仰头看着凌初:“义兄这是在质问我?” 凌初目光落在安逢散乱的衣襟处:“我没有。” 安逢看起来很生气:“那义兄怎这样的语气?” 许是觉得坐着太没气势,安逢还要起身下床,谁知肩膀刚动,就被凌初一掌压下:“莫要着凉。” 声音的冷,掌心的热,让安逢脸皮连着耳朵发麻。 他本就是假装愠怒,好逃过这问,这样一打岔,他反倒不知怎么说话了。 两人挨得很近,体温的热气互相传来,都让彼此心头微颤。 “义.、义兄.....”安逢仰头看着黑夜之中模糊的面孔,依稀能看到凌初漆黑眼眸中的亮色,他直觉这样的氛围不对劲,一时噤声,将要开口的话堵在了舌尖。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安逢略显紧张地舔了舔嘴,上唇的饱满唇珠增了一抹水色,整个人好似楚楚可怜。 凌初垂眸看着正在他腰际位置的安逢,放在人肩膀上的手动了动,带落些安逢单衣,露出一半的肩头。他火热的手似乎是要往下滑,但又很快拿起来,指腹滑过安逢侧颈,一触即分。 “夜里雨凉,快躺下。” “哦。”安逢躺下了,觉得心好像跳得更快了,被凌初碰过的地方热乎乎的,心中有微妙的欣喜,却又失落,还有些惊讶。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义兄怪怪的?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正事:“娘亲自有我以后便寡居多年,有一人相伴再好不过,何必管是谁,我问佞王妃一事,只是为娘亲觉得难过……”安逢顿住话,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该避讳,“我说多了,总之是我不希望有人议论娘亲,义兄你也不行。” “我心中无一丝不敬之心,义母身边的人也对她敬重有加。”凌初道:“可离得远了,旁人是不懂的。” 安逢道:“那些人需要时,当我娘亲如神祗,不需要时,又当她是茶余饭后谈资,我不能让他们不说,但我至少要我耳边清净。” 凌初看出安逢不喜欢谈这件事,还有些真怒,于是不再开口。 “谢谢义兄。” “又谢我什么?” “为义兄曾经照看我一事道谢。”安逢其实方才便想说,只是他急着问事。 安逢认真道:“还有道歉,我为固执留下义兄而道歉。” 凌初已经对安逢知道这些事并不惊讶了,道:“不必如此,其实我不后悔我当年留下来。” 若不是他留下,那留在上京照顾安逢的人会是其他人,亲近安逢,接受安逢的依赖,甚至情意…… 安逢闻言,讶异了一下,但他只当凌初是心中另有志向,要在上京大展宏图,于是并不作他想,他也不想硬要问什么报答,那样太生疏了。 他欣然道:“那就好。” 凌初回到了屏风后的床榻,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宁婧汐一事。 屋外风雨依旧猛烈,可有凌初在,安逢的确安心许多,他眼皮沉重,慢慢有了睡意。 屏风后的凌初听见呼吸稳了,腿间热意还是未消,他阖眸,轻轻叹了口气。 …… 屋外,向童在小亭处同值守护卫交接。 向童递过伞,道:“今日人怎少了许多?连院门口都没人了。” 护卫道:“凌公子在屋里守着,大家都放心,自然少派了些。” 只要凌初和安逢待在一起,他们就会轻松很多,于是府中上下,个个都盼着两人经常在一块待着,可惜这轻松日子并不多见。 向童闻言,也露出些笑意,点头。 护卫道:“向哥,近日都未见你吃酒了?改日跟兄弟们喝一杯!” 向童是个酒蒙子,爱吃酒,还对酒一道上颇有研究,安逢未失忆前,还时而让向童买些好酒回来。 向童听了护卫的邀约,却摆手拒绝:“我已戒了,那玩意儿太误事。” 元宵前一日,小公子和他就在厢房里吃酒,那酒太烈太醇,他没忍住就喝多了,睡了大半宿。 如今向童偶尔想起,都还在后怕,要知道,陈一示当时就死在那小巷! 那夜夜色如墨,冷风刺骨,向童醒来,看见安逢静静坐在窗边,支手撑着头,像是在吹风醒酒。 窗撑得大开,夹道的风灌进屋里,吹得又猛又冷。 向童看着安逢的背影,打了个颤,一下就酒醒了。 自从安逢被掳走过一回,凌君汐就对安逢之事格外上心。将军只是定居温阳,远离庙堂,但并不代表她不管将军府的事。 向童知道自己失职非同小可,为贪杯惧悔交加,连忙请恕自己过失。 安逢道:“无事的,向童哥,这酒是我邀你喝,佳节将近,就这一回,你不过只是吃醉了酒打了个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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