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忱只觉这耳根子痒痒,实在不知此人可是有何癖好,专拣耳根子说话。于是,不轻不重地推了梁生肩膀。“我耳朵好使,又不聋不背的,你不必非得凑在耳边说话。” 梁生顺势攥住他的手,在外人看来,似在推搡打趣。殊不知,梁生还轻轻扣了祝忱的手掌心,可是把调情二字给坐实了。“夫妻间的香闺顽话如何教人旁人听得。” 祝忱见抽不回手,勾着笑,猛地用鞋底踩上他靴面,还不忘碾转两圈。“梁公子当真心细体贴。” 梁生眯眼忍痛,笑意不减。“自然,夫人不必感动。只是下船之后,可得改口了嗯?”那祝忱的手白皙软糯,只是这左手拇指内侧竟然有一块陈年老茧。殊不知这药材铺子因何生这样的厚茧,这小身板儿更非习武之身,可若左利者,提笔练字倒也可能。 广百和两位梁家的丫鬟端了水来伺候祝忱洗漱更衣。梁生陪他用过午膳后,就再也未曾露面。 另一个船舱内,梁生躺在摇椅上剥着花生米。“下了船,你再去调查调查这金陵药材沈府。我瞧着这沈瑜,有些异常。” “何处异常?小的看三公子不是顶喜欢沈公子的。”伺候梁生的小厮王柯说道。 “正是他非同寻常,才叫人欢喜。只是,你可见过,那表字唤作如兰的,却与兰君之物毫不相干。会提靴踩你,会掬一捧抄瓜子儿听你论事,会足足睡得晌午仍贪懒不起。这可人儿,可是与提亲时所述的气质如兰,沉稳大方有几何沾边的地儿?” 殊不知,说话间,那梁生眉眼俱笑,像是久处黑暗中的旅客,终于瞧见了迤逦朝阳,瞧见了银河繁星,瞧见了四季如春。 ----
第4章 风云端倪 下了船,梁府早已派了近二十人在码头等候。或装乘行李的车马,或高顶轿辇,无一不挂着喜绸彩带。 梁生与祝忱并肩同甲板之上,玄色宽氅,编金长袍。不论从何角度打量这对儿新婚郎君,皆觉登对不已。舟船秋睡足,琴瑟燕尔笃。 宽袖之下,梁生握住祝忱略微冰凉的手,不知是体寒还是胆颤。江风拂面,青色扫过他如珠如玉的双眸,这样干净的眉目因何要来此受罪。 不论姻亲,不论情愫。单是你朝我红软的耳根子,绯红若蜜桃的两腮,我便愿舍万物护你周全无恙。“莫怕。” 这声看似平淡的话语,传入祝忱耳中,却极具分量,低沉的音色让人心安。纵然如此,祝忱要强之心到底不能被抚平。朝阳下,刀削似地下颚轻抬,眸底倔强突显。“堂堂七尺男儿,何谈惧怕二字。” “好,不愧是我梁生的夫人。”梁生略略偏首,低眉看这带着婴儿肉腮的面容。倒是点醒我了,日后,我也并非能日日在府中,合该让他先浅尝这犬窝的苦恶一二。 梁生率先下船,回身展臂给予人搭扶时,却不想这可人儿已提袍跃下。身手矫捷,哪里像是新婚承欢之后的人。梁生长吁一口气,无奈笑笑,如此也好,在外人看来,或是我‘不举’应了那病体乏力。倒是这小可人儿面上天真,再处些时日,知根知底了,再行定夺吧。这往下的日子,是愈发有趣了。 “喜迎三公子。”领头的赵管家先朝梁生行礼,等转过身对着祝忱,且顿须臾,才问安。“三夫人。” “免了。连日舟车劳顿,速速请三夫人上轿罢。”梁生吩咐后,正转身欲提蹬上马却被祝忱展臂拦挡。“我不坐轿子,我也要骑马。” 梁生勾唇环臂,指尖撇了撇示意下人再牵一匹马过来。“这匹温顺,还请夫人上马。” 祝忱也不推脱,挑了眉,大大方方地抻着他臂弯提袍上马。在诸人瞩目之下,难得将腰板竖的直挺。梁生瞧他耳朵透光粉嫩,高马俊姿,身躯凛凛。这样俊俏的少年郎,满姑苏除了我,又有几人配得上。 二人骑马并驾,一匹骢一匹骊。姑苏长街,马蹄遗风,长摆轻扬。天然一段佳偶情愫,全在身影;平生深情万千,悉堆比肩。 至梁府外,两间大门石狮皆宣红绸花球,甚是逗人。祝忱忍俊不禁,嗔视有情。梁生下马后,不容其他人搀扶,只一吧拦腰将祝忱抱下,首跨马鞍,序跨火盆,方自正门行入梁府前院。经天井,入正厅。梁氏亲族数人已在此聚候,或坐或站,甚是祥和。 “孙儿给老祖母请安。”梁生携祝忱于厅间行叩拜礼。祝忱被这乌泱泱的人群震的恍惚,因府中亲戚旁支甚少,鲜少有这等场面,或逢年过节才得遇一回。果真是大户人家,可这大户人家里头为何都是面黄色衰却一派唯我独尊之势的女子? 梁生见祝忱没有愣神,便朝诸人笑了笑,暗暗撤了把祝忱得袖摆,这才将他的魂魄拉回来“孙,孙媳老祖母安。”祝忱拢回心思,略微偏头就能对上梁生的眸子,这才让神智逐渐清醒。不行,如今我是沈瑜,断不能给如兰兄丢了脸面。 梁家老祖母笑得和蔼,点了点头,这‘沈瑜’的模样也长在她心尖上,只是好像略有些迟钝,但到底比那些工于心计的人好上许多。 大娘子身边的大丫鬟给奉上漆木托盘由祝忱行奉茶礼,却不知是这丫鬟当真失了手还是故意为之,茶盏还未在手中拿得稳当,那丫鬟便松了手。祝忱灵敏,反应迅速地挥袖摊手,在茶盏碰地前挽救一夕。且打小搓揉滚烫地面粉吃食,那茶水的烫度对于祝忱来说不足挂齿。 那大娘子瞧见害数未成,拧了拧眉,忙出声道:“怎么做事儿的,笨手笨脚的,还不请三夫人饶恕。” 那丫鬟屈膝跪地,嘴上认着错,面上却不见几分诚意。殊不知咱们祝忱在茶楼酒肆听惯了这些内宅的事儿。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值当设陷埋雷,你争我抢。祝忱不轻不重的闷哼一声,并不理会那叩头的丫鬟。反而双手捧着茶盏,向前倾身,略低冠首,敬茶于上。 “老祖母请用茶,日后万事顺心,万般顺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梁家老祖母对于内宅争斗,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瞧见祝忱的举措,整合心意。看来,没给这宝贝孙子挑错人。 “来,瑜儿啊,收下。” 祝忱接过梁家老祖母递来的利市,随后低头由梁家老母亲手为他配上一只勾云鎏金簪。还未曾稳定悬着的心,这老祖母的话又让那紧张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儿。 “我记得,提亲时,曾给你送去了一只玉雕兰君簪冠,为何今日不曾配上?” 祝忱面上的笑意当即僵住,心里答道:只怕您那兰君簪就快到临安了。 梁生倏地偏头咳嗽,掌心扶住胸脯只怕下一秒就要将五脏六腑咳了出来。祝忱忙借机拧过身子回到梁生身侧,一派忧心之态。“可还撑得住?” “无妨,无妨。”梁生见他演技精湛,自然不能尾落其后。摆手间,咳嗽声层层递进,只听的老祖母心尖绞疼。 梁家老祖母赶忙道:“后头的礼数一并免了,日后有的是时日,你们且先回去歇着。霜儿,快给鹤亭煎了药送去。” 祝忱搀着梁生绕过后花园,进了南苑正屋,这才停下那瘆人的咳嗽声。祝忱揣摩着,就该走慢一些,让他咳的声音紧哑,看他如何咬耳朵说那些浪荡的言语。 待霜儿捧了茶来,梁生便让她和广百到门外守着听风。等房屋门窗合紧了,梁生便摊手松了衣襟腰带,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夫人,还不快沏茶来。” 祝忱经这一番折腾,也累的腿脚酸乏。挑了个长榻躺下,掀袍将腿腹搭在圆形高架上,可谓舒坦。“自个儿有手有脚的。” 梁生侧过身子,将脑袋枕在金丝为面,上玉镶框的玉枕上。不忘又故作咳嗽几声。“我这病虚弱体的,自是要辛苦夫人了。” 祝忱听着咳嗽声听的也有几分不忍,便一惯是软心肠。低低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着:可算知道老天爷为何要安排这鸡鸣寺雷雨使错的戏码,这是叫我来替如兰兄受罪了,要伺候着病秧子不说,还要应付内宅腌臜。 待祝忱端了杯茶喂到梁生嘴边时,梁生屈指刮了刮他精致高挺的鼻根。“嘀咕些什么,也叫为夫听听?” 祝忱只把那下颚一抬,猛地将水一并灌入。“三公子可快快歇下,何必费神再与我闲谈。” “你是我的夫人,不与你闲谈,还能找谁去?” “爱找谁找谁。我初来你们梁府,怎知明里暗里,前后左右有多少伺候的人。” “夫人这是…吃味了?”梁生勾唇,推开茶盏,将脑袋抵在他臂弯。“方才那茶水可烫着了?” 祝忱嗤笑“小事一桩,那茶水的热度都不如我徒手烙饼时高。” “徒手烙饼?”梁生逮的就是这可人儿脱口而出的真实。 祝忱暗暗咬了咬嘴唇,只恨这嘴快的毛病搞不掉。瞪大了眼给自己增强气势,还不忘轻咳润嗓。“幼,幼时贪玩。这才练就了一番功夫。” “合着我夫人这看似娇嫩的手竟是一双铁砂掌?”梁生瞧他急若热锅上的小蚁,讨喜的紧。愈发向逗上一逗,便接连又道:“原以为夫人只善于抓药看诊,却不想,对这吃食也颇有研究。梦里安枕时,也听夫人呓语‘箸头春’。我本不知是何物,问了你身边的广百,才知道这是一道吃食,烤鹌鹑。啧,若旁人听了去,可是要误以为我梁生欺妻饿妻。“ 祝忱被梁生说的羞臊,忙屈膝压制他腰腹,齿间相磨,指腹拽扯衣袖臂弯。“我我我就是馋食贪吃,你奈我何?” ----
第5章 金陵佳肴 “怎敢耐你如何,好好好,纵使夫人想冬日饮冰,春日食蟹也使得。”梁生纵他在身上扑闹,只奈何还未讨趣个痛快,外头便有仗势者突访。 “三公子,大娘子屋里的金钏送来了贺礼。”霜儿和广百在外听候。 祝忱听到传告,连忙踢蹬鞋袜从榻上弹起,可那梁生不依,依旧扯拽着祝忱的衣袖,复又咳嗽道:“替我谢过大娘子,只因身体不适,如今已和瑜郎歇下,有劳金钏姑娘去答大娘子的话。” 梁生的宽掌带着温度,摁着祝忱的脑袋靠在自个儿胸脯上,顺着他凌乱的毛发,跟养了只乖宠似的。 “大娘子还命奴婢给三公子熬了参烫,公子不妨让奴婢伺候您服下汤药再歇。” 梁生拧眉冷笑,没了心思再应付。如今进了个新夫人,这些人愈发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于是一手捂着祝忱的耳朵,另一手猛地砸下榻边的白瓷器皿。佯是急喘促气,咳嗽不停。 “夫人才过门,倒是架子大得很,现下为夫尚且使不动你,日后只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你瞎说什么!” 祝忱才被捂了耳朵又被捂着嘴,支支吾吾的将话语吞在嗓间。我这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你压在软榻上,你倒说我架子大。谎话随口就来,这病也不知道几分真假。这府邸上下,个顶个地装模做样,知道的是内宅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戏班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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