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刘瞻仍发着高热,人烧得糊里糊涂,一天当中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即便醒来时也不甚好受,常常一经醒来便咳嗽不止。有时勉强缓过一口气,下人忙喂着服些药,可喝下肚后用不了多久,只要他一咳起来,便会连带着胃里翻搅,把药重又给吐出来,反而折腾得一身虚汗,倒不如不喝。 张皎回来时,听闻刘瞻刚刚昏睡过去不久,便放轻了声音,不敢惊醒了他。他在刘瞻头上摸摸,又从被子里拿出他的一只手,轻轻按了按脉,不禁皱起了眉头,呆呆坐在床边。 他刚一回府,还未用饭时便先问过水生,知道刘瞻这一日里只咳了些血痰,总算没再咳血,算是唯一的一样好消息。可他病成这副样子,比咳了血也好不了多少。 张皎将先前刘瞻为他讲解的一本《卫公兵法》拿进屋中,却看不进去,一向平静的心中思绪纷乱,一个时辰过后,只勉强读完了几行,又不解其意,只得将书放下,起身无声地踱步。 夜半时刘瞻烧得愈发厉害,眼下正值三秋之季,天气虽已转凉,却还称不上寒冷,可他被一床厚棉被拥在里面,仍格格地发着抖,无论怎么加被子都捂不出汗。张皎与水生一起,又为他擦了半个多时辰的黄酒,才将他身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几分。期间刘瞻醒来过一次,只伏在床边吐了些清水,在张皎手上握了握,随后一个字都没说,便又昏睡过去。 张皎零零散散地睡了一个多时辰,第二天一早又去到营中。他像昨天一样来到衙门,这次却不见秦桐,想来仍是在避着他,有意不同他相见。 他知道秦桐在生自己的气,也知道他这气生得应当,虽吃了闭门羹,却也并不灰心,处理完一应事务之后,便去到校场习练。 他入狱之前,受耿禹叮嘱,每天都要习上半个时辰的射箭。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他的箭法虽未必能算作大成,却也能接近百发百中了。可如今他几个月不曾摸弓,恐怕箭法还不及从前,往后须得加倍练习才是。 张皎拿起一张弓,搭上了箭,右手按在弦上,摒弃杂念,向后一拉,却没拉开,只觉手中这把弓沉重得很。他愣了一愣,放下弓来仔细检查,见的确是两石之弓,不禁怔住,随后抿抿嘴,重又将弓举起,开肩沉肘,手上用劲,仍只将弓拉开三四分,之后再多使上半分力气,手臂、脊背、腰腹便一齐痛了起来。 他咬一咬牙,并不松手,扯动着弓弦,长吸一口气,随后肩背猛一用力——手中长弓又张开了些,却也只堪堪张至七分满。可这时他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一颗钉子忽然间敲进骨头中去似的,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震,几乎松开手去。 可他紧紧咬住牙,又忍耐了下来,全身肌肉绷紧,同这阵剧痛对抗着,手上又添了几分力气。他的肩头、小臂、手掌连带着弓弦一齐发起抖来,左手也几乎端不平了,可再看手中的弓,竟是再未多张开半分。 忽然间,从他右手手指上也传来一阵剧痛,这痛像是把利箭,不是落在手上,反像是扎在心头一般,好像指骨又断了一遍。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浑身猛一哆嗦,手上不由得脱了力,弓弦乍然脱手,将他右手的手指割得破了,鲜血一霎时涌出来,一箭歪歪斜斜射出去,落在半路,随后弓柄嗡嗡一震,左手不由得也松开来,小臂肌肉撕裂般地一痛,只听“扑”的一声,长弓飞出,竟是落在了地上。 听见他这边的声响,附近的人均瞧了过来。见他的弓落在地上,有人吃惊,有人皱眉,有人奇怪,也有人露出些幸灾乐祸的神情,扭头和旁人笑嘻嘻地说了些什么。 张皎一时不觉,两手垂在身侧,鲜血沿着右手指尖爬下来,一滴滴落在校场的沙地上,他也同样没有察觉。身上各处仍在闷闷作痛,他尽力忽视了,却觉胸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比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他抿了抿嘴,随后默不作声地弯腰捡起弓来,放回原处,然后换了一张一石之弓拿在手上。 他把住这张弓,抬手举在胸前,按弦时才发现手指被割得破了,却全不在意,又将弓弦拉开。一石弓趁手了许多,他按下身上各处的疼痛,总算将弓张满,发出一箭。他虽几个月不曾练习,但手上的感觉仍在,加上第一箭射得格外认真,一箭发出之后,像往常一样,不偏不倚,正中靶上红心。 弓弦上沾了血,变得有几分湿滑,再拉弓时容易脱手。张皎用衣摆擦了擦弓弦,见手上仍在流血,只得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来,缠在手指上系紧,随后又张开弓来。 刚开始的三箭都落在靶心上面,可第四箭时,他手指上的疼痛忽然又剧烈起来。张皎知道,这阵疼痛并不是因为新割破的伤口,而是手指的指骨虽然已经长好,却仍吃不住力,用得稍多便承受不住。 他知道一石之弓只射出三箭,总不至于重将指骨崩断,于是忍耐着疼痛,又连出数箭,可是准头已降了下来,有两箭仅擦中了红心,更有两箭只是堪堪中靶,再偏半寸就要落在地上。 他手上不停,可身上疼痛非常,呼吸不觉急促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两鬓滚落,里衣早已湿漉漉地贴在了背上。勉强射到第二十箭,他再也支持不住,颓然放下弓来,垂下的两手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右手的指骨更是传来钻心的痛,几根手指已伸不太直,只能像鹰爪般向里勾着。 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只是短促地吸着气,忽然觉出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转过眼去,不料正瞧见秦桐,不由得一怔,随后转头面向了他。 他转头之时,秦桐站在校场外面,也正远远地瞧着他。只见他负着两手,仍沉着一张面孔,可脸上的神情甚是复杂,让人瞧不太明白。 他没料到张皎竟忽然转头,不意同他四目相对,同样愣了一愣,随后神情一变,嘴角向下撇去,露出一副嫌恶痛恨的表情,随后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昂首阔步地走进校场,取了一张两石弓在手,试了试弓弦,不费力气地张开了。 他手上用劲,将弓张得如满月一般,一箭射出,箭簇竟划出些破空之声,随后“咚”地一响,羽箭正中靶上红心。随后他手上不停,接连发箭,弓弓张满、箭箭有声,但听得靶上一串连珠般的闷响,眨眼间靶心便被箭攒得满了,箭杆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可没有一箭落在红心外面。 张皎怔怔地瞧了一阵,随后整整心神,向着秦桐走了过去。他走到秦桐旁边,秦桐却似没看见他一般,让人换上一张靶子,随后抽箭又射。 张皎犹豫片刻,站在他身旁道:“秦桐,对不起……” 他从前只有主上,除去影二之外,也算不上有什么朋友,因此只会认罪请罚,不太会和人道歉。虽然事先想过很久,可他见到秦桐之后,一时还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想了一想,才又接着道:“先前我刺伤了大将军,却始终没有对你讲,我……” 他说到一半,又不知该如何说了,见秦桐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知是不是在听,抿了抿嘴,又道:“我做得很错,实在对你不起,请你责罚罢。” 秦桐手上动作忽地一顿,搭上的一箭便没射出。只见他满张着弓,缓缓转过身来,将泛着寒光的箭头指在张皎鼻子上,铁青着脸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在校场上不小心杀了人,不按杀人罪论处?” ---- -阿皎揣着一张旧船票,试图登上小秦将军的这艘旧船 -然后被船甩下了水,变成落汤皎 -啊!小蜗牛,你为何如此无情! -对此小蜗牛表示: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侠重新来过吧!(这边建议趁刘瞻生病脑子不清楚,把他的嘴巴借过来用两天呢,保证哄得小秦将军心花怒放不计前嫌拔剑亲切问候你是何方妖怪) -感觉也没有多久没更新呀,刚才不知道为啥,半天没想起来更文入口在哪x为何如此
第六十三章 秦桐引弓不发,对准了张皎。张皎被寒芒瑟瑟的箭尖指着,脊背本能地绷紧了,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忍住了,仍站着不动。 他知道秦桐不会射出这一箭,瞧了瞧锋锐的箭棱,又转开视线,目光落回秦桐脸上,不答他那一问,反而又道:“对不起。你如果想听,我把此事的经过都讲给你。” 秦桐忽然“嗤”地一笑,随后手腕一抖,一箭发出,正擦着张皎头顶飞过,将他的发髻打散了,满头黑发披散下来,更又削下了几绺头发,轻飘飘掉在地上。 秦桐看也不看,扔了弓转身便走。张皎向着他追去两步,可见他将步子迈得又急又快,看来去意甚坚,知道自己再追上前去也是徒劳,便顿住了脚步。 这一次不欢而散之后,张皎又去找了秦桐几次,还去他府上登门拜访过,可每次均被秦桐冷冰冰地顶回来。他明白秦桐不肯原谅自己,渐渐地只好不再找他。 张皎虽然话不多,但性子其实并不孤僻。从前同秦桐待在一块时,他初时还不自在,等到习惯之后,常常感觉几分开心,只是他从未表现出过,也不曾对旁人讲出,即便对着刘瞻,也没有说过此事。 他刚从军的时候,也算结下了一些朋友,如赵小江、吴大眼几个,可后来这些人都死伤殆尽,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再后来他频繁调动、又忙于教授全营刀法,后来更是又被押解去长安,来回便是数月之久,再没有交到过甚么朋友,只是和有些人比较面熟而已。 他从前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影二被他亲手杀死,秦桐也同他割袍断义,从此又只剩下他一个,只有想到刘瞻时,他才觉得心中温暖一些。 可刘瞻还昏昏沉沉地病得厉害。 刘瞻已不像最开始那两天时一样终日昏睡,这些天他日间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但时不时便咳得撕心裂肺,反而不如还在昏睡的时候。 他仍在发着热,但和张皎发热时的情形大不相同。张皎先前因受伤而发热时,总是夜里烧起来,可到了白天,热度又能稍稍退下去。刘瞻身上的高烧却终日不退,不分白天晚上地烧着,直烧得他整个人头重脚轻,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更不必提总理州事。 张皎夜里回到刺史府,如果见刘瞻醒着,便不吃饭,在床边陪他坐上一阵。他一向不爱说话,平日两人相处时,总是刘瞻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但这会儿刘瞻病得没了力气,说不了几句便要大咳不止,两人便时常相对无言,只是拉着一只手,默默瞧着对方。 张皎曾想询问刘瞻,请他帮自己拿个主意,如何做才能让秦桐原谅自己。先前在秦恭处,听了刘瞻对秦恭的那一席话,他心中大为震动。他从前便多蒙刘瞻教导,受益良多,对刘瞻一向颇为信服,但那日仍是大出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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