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说出来意之后,叔父竟然拧起眉来,对他摇了摇头。 “你来得正好,今天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狄震派来刺客,刺杀我当朝重臣,那是欺负到我大雍家门口了!”叔父一扫从前对着他时的温和之态,反而带上了几分薄怒,怪罪他道:“你身为大雍皇子,不思报国,竟反而窝藏刺客,甚至还帮他遮掩,让他入了我边军之中!莫说是你父皇气你,就连我听了,也恨不能、恨不能——” 他说到一半,冷哼一声,没说下去,刘瞻却已知其意。他见叔父正在气头上,想要起身告辞,却终是不忍,又尝试道:“叔父息怒。侄儿听闻,大将军昔日曾是魏将,中书令从前也曾在赵国为相,两位大人如今对我大雍无不忠心耿耿。皆因父皇德加四海,威服远人,因此天下英豪、有识之士,纷至沓来,如水归海。那张皎……” 叔父冷冷打断他道:“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贰臣,你难道不知么!不必多言,你这忙叔父帮不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刘瞻心中一凉,想起叔父与中书令陈潜数十年来始终不睦,自己情急之下提起陈潜来,当真是弄巧成拙,悔之不及。话已至此,多说无用,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想要辞行,却觉眼前一黑,随后胸口处激灵灵地绞起来,不禁掐着胸前的衣服,一点点矮下身去。 刘景见他手按着胸口,嘴唇发紫,照着桌子便倒,忙赶在他跌下去前扶住了他。刘瞻紧咬着牙,身上格格地发抖,一眨眼的功夫冷汗便将几层衣服打湿了,心口一阵阵发绞,喉咙也像被人扼住,吸不进气来,不禁弓着背缩成一团。 刘景扶着他,只觉他浑身越绷越紧、越绷越紧,随后忽地一松——刘瞻竟是昏了过去。刘景知道自己这个侄儿身体一向不好,却也从没见过他如此,不敢随意搬动他,忙让人去传太医。 太医还没到,刘瞻已缓缓醒了过来,胸口仍发闷,但已不疼了。他没让叔父搀扶,自己扶着桌案缓缓站起,心中忽道:阿皎正在受刑么?刚才那阵疼,和这会儿加在他身上的相比如何? ---- 还是没空码字,只能放一章存稿,日渐慌张.jpg
第五十二章 刘景见刘瞻身体实在不适,想将他留下,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走。可刘瞻忧心如焚,见自己的亲叔父竟不愿替自己说情,情不自禁地隐隐迁怒于他,说什么都不肯留,强撑着离开了尚书省。 他从叔父处出来,算算日子,张皎已经被关入了五天。此案的卷宗是绝密,只有三法司长官能看到,随后便直接进呈给雍帝,因此张皎究竟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见李贞元终日留在大理寺中,极少外出,加之此事至今还未定案,便知审问极不顺利。 刘瞻知道,张皎绝不肯轻易将不利于狄震的事情说出,不然也不是他的阿皎了。可他同时也知道,张皎越是守口如瓶,所要受的刑也就越多。刘瞻心中既忧急、又苦涩,一阵轻风吹过,竟吹得他晃了一晃。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这副破烂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可他随后横下心来,提一口气,走下了台阶。 他心中阴云四合,可举头而望,却是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好个白日皓天。想来也是,大雍刚刚打了胜仗,举朝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普天之下,失意人只有他和张皎两个而已。 刘瞻暗暗摇头,片刻后,又收拾好心神,想起别的办法来。 他在叔父处碰了一鼻子灰,却反而受了几分启发,回府挨到夜里,避开耳目,悄悄去了陈潜府上。 陈潜是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若非不得已,刘瞻本不愿找他。只是想着他也是叔父口中的所谓“贰臣”,便想死马当作活马医,找他碰碰运气。 他知道,坐到陈潜这个位置上,已经几乎没什么事情能有求于他这亲王了,可能反而还要故意避着他些,不同他有什么牵连。刘瞻在吏部有些人,能给陈潜的子侄行个方便,可料来凭陈潜的性格,定不会同他做这些痕迹明显的交易,以免日后成为把柄,更有后言。 他思来想去,想起陈潜爱财,便将府中现银拿出小半,想要折成地契。可是陈潜家乡离长安甚远,仓促间也做不成这个交易,若是在长安和京畿购地,实在太过显眼,陈潜不肯接受不说,恐怕还要再多添一份麻烦。最后无奈,只得一掷千金,差人在半日之内跑遍了整个长安城,买来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先行献上,以表诚意。 陈潜对着烛火,端详着这颗夜明珠,片刻后微微一笑,将珠子随手搁在桌上。刘瞻心中一紧,以为他不喜,正要说些什么,不料随后陈潜便道:“殿下破费了。不知殿下来找下官,所为何事?” 刘瞻暗道:你明知我来意,却还来问我,故意要我亲口说出,好在你面前再矮上一截。他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甚是诚恳,更又带上几分亲近之意,“刘瞻回京几日,还不曾拜会过大人,一番薄礼,聊表寸心,若蒙大人不弃,日后更有厚仪赠上。” 他随后开门见山,说出来意,“说来惭愧。刘瞻久居边州,与父母暌违一年有余,不曾承欢膝下,心中想念之至。只恨行事多误,惹父皇动怒,至今不肯相见,心中忧急,不得其法。知大人素来智谋渊深,举国皆知,特请讨教一二,还望大人千万不吝赐教,刘瞻不胜感激之至。”说罢,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陈潜侧身避过,“殿下如此说,可是折煞下官了。父子之情,乃是人之天性,至于兄弟友爱,自然也是一般。” 刘瞻闻言,心中微觉不快,不知陈潜说到“兄弟”二字,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口中却附和道:“大人说得是。” 陈潜微微一笑,“譬如舜,其父母、兄弟几次想要置其于死地,可他却毫不嫉恨,仍守孝悌之节,因此人皆称美,便是这个道理。” 刘瞻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此事,正一头雾水间,忽地心中一动,连忙伏地道:“多谢大人!刘瞻明白了。” 他曾听闻从前有人将陈潜称为“倾危之士”,言他城府深密,有搅弄四海之能,随父皇平定天下之时,多有奇谋,所献之计人多不测。刘瞻本以为传言难免有夸大不实之处,先前那句“智谋渊深”也全系客套,并非出自真心。 却不料陈潜这三言两语,便教他豁然开朗,刘瞻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大为感激,可第三个念头便是:从今往后,若非迫不得已,自己决不会同他攀扯上半分关系。 他心神激动,辞别了陈潜便即回府,不顾眼下正是深夜,忙差人安排下去,心中砰砰乱跳,一夜无眠。 他先前追查弹劾始末时动作甚是隐蔽,这会儿却有意大张旗鼓,好教雍帝与刘彰知道,他已查出了苻修和吕同光二人与刘彰的关系。他知道,雍帝虽不见他,却定已派人盯住了他,他只需动作稍大一些,便能将消息传进雍帝耳中。 再之后,他不仅没有借题发挥,反而还替刘彰按下了此事,让人不许再追查下去,似乎有意为他遮掩。他做出这幅姿态,又过了两日,再求见雍帝,宫中果真放行。这时距离张皎被押入狱中,已过了整整七日。 刘瞻从前每次见雍帝时,心中本来便总有几分忐忑,这会儿自知所作所为大是不孚父皇之望,更觉抬不起头来。他低垂着头,听见雍帝熟悉的脚步,知道父皇已走进殿里,忙伏地跪倒,“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近来可安好?” 雍帝虽答应见他,可声音听着冷冰冰的,显然对他仍有诸多不满,闻言哼了一声,道:“总算还没给你气死。” 他口气严厉,可其中毕竟有亲近之意,刘瞻闻言,忙膝行着上前两步道:“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起来吧。”雍帝让他起身,之后却久久不语,过了一阵,忽然叹口气问:“你可知朕为何不见你?” 刘瞻答道:“儿臣知道,父皇是气儿臣竟在府中私藏刺客。父皇容禀……” 雍帝打断他道:“这些话还是省省吧,不必说了。” 第一次讯问之时,那刺客便已交代,刺杀之前,他同刘瞻绝不相识,只是奉狄震之命行事。知子莫若父,雍帝知道即便再给刘瞻一百个胆子,他也绝不敢派人刺杀秦恭,更不可能同狄震勾结,因此当时对那刺客的供词已信了七八分。 后来大理寺一番严刑拷打,要那刺客把所有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不料他骨头甚硬,竟是宁死不从,看来是条好汉。雍帝虽至今没问出关心之事来,可从那之后,便对他那番说辞深信不疑了,先前惊怒之下对刘瞻生出的猜忌也消去几分。 刘瞻想说之事,他早已查清,知道刘瞻无非是要向他解释,他如何遇见那刺客、如何将他养在府中、如何见他身手不凡,心生喜爱,想着为我所用,这才收入麾下云云的陈词滥调。这罪责可大可小,他可以重罚,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 “你窝藏刺客,自然罪大恶极……”雍帝说着,板起脸来。刘瞻低着头,看不见雍帝面上神色,但只听声音便能猜得一二,忙整整心神,随后只听雍帝又道:“可朕最恨的,却是你为了此人不顾体面,在这长安城中上上下下地求三拜四,恨不能闹得满城皆知!” “丢尽了你自己的脸不说,你这是……你这是让满朝公卿戳朕的脊梁骨啊!” 刘瞻心中霍地落下一道霹雳,眼前白晃晃地一闪,两耳当中跟着嗡地一声,随后,好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般,在这大殿当中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他背上汗毛倒竖,胸中霎时雪亮,一阵愧疚、一阵激情从胸口当中猛地涌向喉咙。他扑地跪倒,头磕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向着雍帝高声道:“儿臣该死!” 他几乎从未发出过这般大的声响,话音落下,无数道回音在殿中尚自回荡不绝。随后,殿中久久没有声音,雍帝沉默不语,刘瞻也不再说话,只将头抵在青砖上,肩膀微不可觉地轻轻颤抖。 他从没想过第一个发现、又道破他与张皎关系的竟是他父皇。他绝望已极,愧疚无地,却也无怨无悔,更不想矢口否认,一口硬气顶上喉头,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竟是就这样对着雍帝亲口认了下来。 脊背上窜起一道冷得像冰、热得像火的激流,在他胸中激荡不已。这一刻,刘瞻几乎已绝了救出张皎的念头,他浑身颤抖地想着:为今之计,势已不能同生,恐怕只有同死了。 雍帝的目光钉子般扎在身上,刘瞻虽已下定决心,可不知为何,仍是忐忑不已。他感受着背后的冷汗顺着脊梁沟一股股地向下淌着,左肋下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雍帝的声音才终于从头顶响起。 父皇要如何发落于我?要如何发落阿皎? 刘瞻只觉一颗心脏缩成核桃般大小,随后他听见,雍帝竟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对他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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